第三章 爱儿之岛

列国的君王,俱各在自己的阴宅的荣耀中安睡。

(以赛亚书第十四章十八节)

夕阳才刚落到海的另一边,风就急速变冷。

艾丝缇在暖炉里加上柴火,然后从沙发上面起身,将之前打开来的窗户阖上。视线顺便往山丘底下一瞥,发出了叹息。

「好漂亮」

夜间的风平浪静,就如漆黑的镜面一般沉寂。海面上有数千点光晕,像游荡在夜里的游魂般跳动着这里是「爱儿之岛」,无数艘帆船正停在唯一的港口,舷灯在海面发出了反

光。

另一方面,将视线移向陆地,视野几乎被整片绿油油的山野给占据。树林之间散落着美丽的山庄,乍看之就和悠闲的避暑胜地没什么两样。其实这是一座座名为「庙邸」的墓地,

位于帝都东南方十公里的这座闲静之岛,对所有帝国贵族而言正是不可侵犯的圣地,若是不知晓内情的人大概很难想象。

「这座岛是我们用来追思故人的地点。」

基辅侯爵家的庙邸就该在「爱儿之岛」中央的高原上。虽然称之为庙邸,不过宗庙是位于地底,地面部分则是访客用的舒适休息区。艾丝缇耳中听到的是亚丝正用不熟悉的手势,

清理散置于休息区的照片与相框的声音。

「我们不像你们有类似宗教的东西。我们没有灵魂这种概念。一旦死了,肉体就葬在这个地点,回归大地。」

「没有灵魂?」

树林之间有条足以用来散步的小径。从港口上岸的若干人影在月光下一边聊着什么一边缓步而行,艾丝缇热切地观察着,直到听了亚丝的话才猛然回头。

「既然不相信灵魂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像这样举行葬礼?特地聚集在这座岛上渡过一夜,又是为了什么缘故?」

「举行葬礼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死者我们凭吊死者,其实是为了活着的人。」

也许是风转强了,云的流速从刚刚就开始变快。基府侯爵沐浴着双月由云层之间泻下的月光,一边细心地加以解说。眼睛望着众多擦拭干净的照片与相框,流露出在她来说少见的

温柔。

「家人、朋友、情人失去所爱是件悲伤的事。不过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可能停下脚步。所以留下来的人怀着对逝者的思念来到这座岛。漫步一夜,谈谈对逝者的回忆,天亮之

后再回到帝都也就是生者的居住地区。目的是为了再度走上自己的道路这就是我们的习俗。」

所以举行仪式并不是为了哀悼死者,而是为了让生者可以跨越悲伤亚丝这么说着,脸上浮现着一丝寂寞的神情。琥珀色眸子无言望着始终动也不动、俯看着夜色的小小背影。

「你你没事吧,阁下?」

艾丝缇小心翼翼地问着持续保持沉默的少年。

外头正在举行安葬祖母的仪式,众多知己聊着关于她的回忆,身为孙子的以恩却只能在这种地方参与。

如果不是亚丝使出特殊计谋,混进士民之中,甚至连要来到这座岛都有困难。以恩的伯母和表姊妹们、摩尔多瓦公爵家的众人正为了以恩的事,在所属的领地闭关反省。眼睁睁看

着不相干的外人来安葬祖母,不知道有多遗憾只要想到少年的心情,艾丝缇就感同身受地胸口疼痛。不过以恩却对少女的思绪浑然不觉,一味面无表情地眺望着夜色。不,这

种微妙而冷淡的反应并不是从此刻开始。艾丝缇这几天就算和他攀谈,全都得不到什么回应。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话惹他生气?)

想到不久前他还像小狗一样绕来绕去,现在却像变了个人似的,艾丝缇不禁在心底问自己。在那个神秘少女塞特家醒来的时候,以恩还是之前的以恩。会变成这样,是出门购

物之后的事。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关于在不可理解状态下消失的少女,艾丝缇屡屡想交换意见,不过每次都被以恩用很忙或是有事的藉口加以拒绝。对她甚至连正眼都不瞧上一眼。

(没办法。)

虽然不知道他在呕什么气,不过继续闹别扭下去实在难以忍耐。于是艾丝缇刻意装出开朗的神情,对着少年的背影说道:

「阁下,这个,呃」

「对了,基辅侯爵。」

不过这回艾丝缇的用心还是白忙一场。

以恩对前来攀谈的少女视而不见,朝着亚丝的方向回头。他的脸颊紧绷,见不到感伤的痕迹。

「拉杜不,卢克索男爵的行踪掌握到了吗?」

「不,还没有。我把家里的士民派到岛上,目前还没有回来报告。」

亚丝淡淡地摇头。

「这个岛面积实在太大。加上今晚到处都是贵族伯爵,我知道你很焦虑,不过还是请你稍等待一会。」

「距离陛下驾临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我们是不是也该加入搜索的行列?」

因为焦躁不安,少年脸上反而失去了表情。以恩快速说着,艾丝缇和亚丝全都见到了他眼角微微痉挛。

「再这样下去,就只能眼睁睁看他达成目的总得想个办法来阻止他!」

「不过,卢克索男爵真的会到这里来吗?」

艾丝缇慎重地提出想法。对着少年一不小心就会爆炸般的侧脸,用尽可能不刺激对方的语气表明她的质疑。

「如果要将阁下所听到的阴谋化作现实,他会选择今晚这个地点?在这么多贵族聚集的场合特地前来闹事?」

「他一定会。」

和艾丝缇的畏惧相反,以恩的声音显得平静。不过视线还是绝对不去碰触,只用侧脸回答。

「陛下平日位在内廷深处,无法锁定地点。不过这场葬礼是由陛下亲自主持。像今晚这样,能够确实掌握陛下所在位置的机会十分少见所以今晚一定会来闹事。」

「我有同感。换作我是卢克索男爵,我也会选今晚。」

亚丝一边抚着下颚,一边对少年的推测表示赞同。

「不过还是有疑点。若是暗杀成功,之后又将如何逃脱?要想从这么多的贵族眼前溜走,根本就不可能啊?」

基辅侯爵用下颚比着山丘底下的峡湾。峡湾被将近百艘的船整个给占领了,除了峡湾之外,这座岛是被断崖所包围,没有船只可以停靠的地点。事情完成之后,不可能从这里逃脱。难道从一开始,他就抱着舍命的念头?

「嗨,不好意思,亚丝。回来得太晚。」

将三人正经思索的思绪切断的是傻呼呼的声音,加上走进休息所的两抹身影。

「哎呀,累死了累死了整个都搜遍了,却连卢克索男爵的影子都买找着。」

用难为情的表情提出报告的是身穿士民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加上大个子的白须老人。亚伯与查达里负责指挥侯爵家士民对卢克索男爵展开搜索的这两人同时发出疲惫的叹

息。

「依我看来,搜成这样还找不到,绝对是有问题。卢克索男爵是不是没来岛上?」

「你的意思是我在胡说八道,神父?」

神父一脸疲劳困顿地瘫坐在那里,之前始终板着脸孔的以恩神情不悦地瞪视着他。用压低的声音加以胁迫。

「你认为我在撒谎!?」

「咦!?怎怎么可能!我没那个意思」

接受到不祥的视线,亚伯想拿查达里庞大的身躯当挡箭牌躲起来,不过少年的表情却是更加不服气地变得扭曲。亚丝企图调停似地介入他们之间。

「你不要拿别人出气,孟斐斯伯爵别介意啊,神父。伯爵现在有点焦虑。」

其实,以恩的焦虑也不是不能理解亚丝摇一摇头,烦躁地拨了拨浏海。

没找到拉杜,这样的消息听了应该觉得开心。不过要是他避开众人眼睛躲在某个地方,事情可就非常严重。更重要的是,皇帝到达的时刻已经一分一秒地迫近

「没办法了。虽然尽量不想叨扰,不过还是得借助那一位的力量。」

亚丝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指尖卡地一声。

「好吧,神父,你来陪我走一趟我有个主意。」

亚丝的手离开下颚,开始跨步往前走。顺便揪住了躲在查答里身后的亚伯耳朵。

「啊、亚丝,会痛!耳朵会痛!啊、救命我的耳朵很脆弱」

「喂,不要莫名其妙的呻吟!身体不要扭来扭去!反正跟我来就对了。我要去参见所罗门大人。」

「咦?你是说底格里斯公爵?为什么选在这么忙的时候?」

亚伯愣愣地眨着眼睛。底格里斯公爵所罗门去见这次席枢密司究竟有什么事?

「笨蛋,这还用问?负责主办这场葬礼的人就是他。」

亚丝像捏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对着亚伯的耳朵快速说道:

「虽然我们找不到,不过或许他还知道什么地点。知道卢克索男爵阴谋的只有我们这五个人,他不可能当真。不过只要找出适当的理由」

「那那我也要去!」

慌忙作出反映的是愣愣看着事情发展的以恩。抓起桌上的短剑,迅速跟在亚丝背后。不过白发美女却严厉地摇头。

「不行,孟斐斯伯爵。你得留在这里。再怎么说,你可是帝国上下全力搜索的杀人犯。万一被人看见,我们不就完了?」

「可可是!」

「不必多言还有艾丝缇,你也留在这里。你的身体状况还没恢复。」

「噢,好的!」

就在艾丝缇点头的时候,身形修长的美女已经背过身子,拖着神父走出了房间。老管家跟在后面失去踪影,房里只剩下少年少女以及柴火裂开的声音理论上是这样。

「啊,等等等,阁下!」

然而实际行,艾丝缇却得慌忙叫住以恩。因为少年正把短剑插进腰带,神情苦恼地准备前往某个地方。

「阁阁下,你想去哪里!?」

「去找拉杜。」

少年对艾丝缇瞧也瞧,用背影对着她这么回答。

「陛下马上就要来到岛上在她驾临之前,我得先找到他。」

「可可是基辅侯爵交代要在这边等」

「没错,所以你在这边等。」

以恩简短回答,然后再度迈开脚步。艾丝缇匆匆忙忙地绕到他身前

「滚开,短生种。」

随着低沉的声音,细细的手一挥。细瘦到仿佛一碰触就要碎裂的手然而才轻轻撞到胸口,艾丝缇就狠狠一个踉跄。心脏受到的冲击,让人瞬间难以呼吸。

另一方面,以恩面无表情地俯看着喘息的少女,最后才冷冷地开口:

「为什么你要这么认真?」

「啊?」

艾丝缇一边像坏掉的笛子般喘个不停,一边勉强抬起视线。赤铜色的眼眸正用不变的温度俯看着她。

「我在问你,为什么你要这么拼命?毕竟暗杀皇帝和我的安全,都是我们长生种的问题。身为短生种的你为什么那么认真?难不成」

少年的声音里头首度出现情绪。脸上挂着艾丝缇未曾见过的冰冷微笑,以恩狠狠地抛出挪揄之语。

「难不成你有什么理由,必须把我留在这里?要是我找到拉杜,组织了陛下的暗杀计划,事情可就不妙?」

「怎么怎么可能!」

艾丝缇为之语塞。虽然震惊于来到帝都之后首度被少年用「短生种」三个字加以称呼,不过加倍冲击的却是随之而来的句子。

「怎样不妙阁阁下的意思是指,我希望皇帝遭到暗杀!?卢克索男爵的阴谋可以成功!?」

「我们毕竟是『吸血鬼』对你们而言,就是渴求鲜血的怪物!」

勉强挡住洪水的堤防此刻终于决堤。

今晚第一次,以恩脸上浮现类似表情的表情翻滚的憎恶与怒气从扭曲的眸子之中迸射而出。美丽的嘴唇掀动,少年露出长长的牙齿。

「在你眼里,我和基辅侯爵都是可怕的怪物!」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艾丝缇勉强挤出颤抖的声音。必须多点冷静脑海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不过狼狈与惊愕似乎麻痹了脑袋,越是着急,越没办法好好说话。

「我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怪物!」

「那么葳特丝主教的事为什么你都不说!」

「!?」

葳特丝在听到这名字的时候,艾丝缇发现自己表情僵住了。因为没想到会从以恩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为什么这名少年会知道她的名字!?

「我已经知道了!主教等于是你的母亲,一年前遭到和我一样的长生种杀害为什么你没把这件事告诉我?」

「为为什么,这」

没什么特殊理由。找不到机会开口,如此而已。这名少年究竟有什么不满?

「你没办法回答哈!答不出来吧,短生种。」

虽然无比寂静、眸子里却沉着冰块的以恩嗤声笑道。就在放话一般说出下个句子的时候,以恩已经转过身去。

「不过,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我一定要自制拉杜。就算必须舍命,我也要保护陛下的生命!」

「这这个,阁下啊,等等我!」

艾丝缇慌忙伸出手来,就在眨眼的瞬间,以恩已经快要走到外面必须阻止他才行!

结果那只手抓到的只有空气。少年的身体进入「加速」状态,用短生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小时在她眼前。艾丝缇慌慌张张地往外跑,不过等她来到外面,少年早已走得无影无踪。山丘下只有光芒乱舞的海沉浸在夜色里。

「阁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艾丝缇俯看着没有铺上路面、整地整得相当整洁的山路,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是做了什么事破坏他的信赖?

自问了几回,还是找不到任何线索

「咦?」

束手无策的时候感觉特别漫长,其实并没经过那么久的时间。茫然望着山路的艾丝缇,突然揉了揉眼睛。

森林四处散落着漫步的人影。距离葬礼主持者皇帝来到这个岛上还剩下些许时间。贵族的身影各自散开,

有的交谈,有的则是顺道前往庙邸休息。那份情景在安详中带着某种肃穆。虽然和「外面」的葬礼相差神多,不过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悼念死者的夜晚但引起艾丝缇注意的,

却不是休憩中的贵族身影。

有个小小的身影正避人耳目似地在路边移动。艾丝缇原是不经意地往那边看,不过就在月光透过云层照上那张白皙面庞的时候,忍不只倒吸了一口气。

「那该不会是塞特!?」

那是头发弄得短短的矮个子少女。在月光底下,白皙的面庞上面,嫩叶色的眸子正闪着淘气的光辉。除了身上所穿的黑色士民服,其余都和艾丝缇记忆中的少女分毫不差。

少女并没察觉艾丝缇的视线,用跳跃似的轻快步伐朝岛的后面走去。艾丝缇死命盯着她的身影,然后吞了口唾沫。为什么她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在那种状况之下,为什么她还能够

平安逃脱?

「好!」

虽然还是挂念着以恩,不过他既然进入「加速」状态,根本不可能掌握到行踪。重要的是眼前的女孩。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那女孩其实是什么身份这些都需要加以确

认。

艾丝缇一边对藏在位服下的散弹枪触感加以确认,一边近乎奔跑地开始走下山路

因为黑衣的缘故,那抹身影融入了黑暗之中。为了不将领先百公尺左右的塞特跟丢,艾丝缇必须绷紧周身的神经。

「她究竟想去哪里?」

弯弯曲曲的道路通向岛屿背后。基辅侯爵的庙邸消失在视野中,已经过了好些时间。如此闪亮的峡湾现在也剩下遥远空中淡淡的光影。

不过塞特的脚程还真叫人惊讶。艾丝缇虽然对体力也有自信,不过却完全没得比。跳跃似的步伐特别消耗体力,不过都过了半个小时,却还不见半点疲态。反而是自己的体力快要

到达极限。

(难道我失败了?)

还是该以寻找以恩为优先?

脑中闪过不争气的念头。去找基辅侯爵或奈特罗德神父说明情况,会不会比较正确?不,或许应该乖乖待在庙邸

「咦?」

无谓的踌躇反而得到了反效果。

艾丝缇终于发现,少女的身影已经从眼前消失。她跑到哪里去了?在树林之间也找不到塞特的影子。

跃入艾丝缇视野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在阴暗切繁密的数值深处隐藏了一座庙邸。

「这这是!?」

艾丝缇藉着月光窥看雕饰在庙邸门柱上的家徽「踩着车轮的独角兽」。月光下所浮现的,是荣耀的摩尔多瓦公爵家家徽。

「难道这里就是伯爵家的墓地?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看来周遭并没有其他庙邸。山路上面也没有人烟。塞特就在这里头吗?可是庙邸实在是过于寂静,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不要动。」

就在这个时候,随着压低的声音,背后突然伸来一只手掩住了艾丝缇的嘴。

「!?」

「嘘!不要说话!」

艾丝缇不自觉想发出悲鸣,背后却传来刻意压低的低语声。那是略微高亢的少女嗓音就在这个时候,艾丝缇终于发觉掩住自己嘴巴的是一只又小又细瘦的手。

「你这位大姊姊真是伤脑筋居然跟来这种地方。」

「塞塞特!?」

原本想叫对方的名字,不过少女的小小身躯却有着超乎寻常想像的力道。从柔软的手掌缝隙透出去的只有湿润的空气。

贴着艾丝缇拼命挣扎的背脊,背后的人似乎微微带着一丝苦笑。

「不是叫你不要说话吗?你听好了,等会我放开手,绝对不要大声嚷嚷。我们正身处于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若是还想要命就别说话。」

随着声音满不在乎,内容却是很吓人的警告,手被轻轻放开了,艾丝缇慌忙回头,眼前闪动着笑意的确实就是那双嫩叶色的眸子。

「你好啊,姊姊。」

「果然是塞特为什么?为什么你会雏形在这种地方?还有那身打扮」

「麻烦你照顺序问好吗?我的脑袋会秀逗。」

少女将手插进口袋,被打败似地耸了耸肩。重视机能性的黑色士民服腰际挂着缓缓弯曲的小刀,手腕绕着数支细细的飞箭看来看去,实在不像就读高等医学院的医学士打扮。

「而且还在最要命的地方被你逮到其实我是希望不要再碰面的。」

「你、你」

眼前的笑脸突然叫人一阵心慌,艾丝缇倒退一步。不论是当时受到袭击者袭击,结果像魔法般失去踪影,还是像今晚这样在这种地方徘徊,仔细想想,这女孩的一切举止都很怪异。这女孩究竟是什么身份?

塞特简直像是读懂了艾丝缇的心似的,扬起了嘴角。

「那么就从最后的问题开始回答我会做这身打扮,是因为我是某位贵族的密探。」

「什么?密探?」

艾丝缇怀疑地重复着对方的用语。盯着和那个单字所带有的紧张感相距甚远的笑脸,皱起了眉头。

「啊,看你的表情是不相信?不过这可是真的喔?虽然名字没办法透露,不过我的主人可是某位帝国贵族官位还相当的高。那人要我针对『强硬派』那伙人进行调查,所以才

有各种动作。接近你和孟斐斯伯爵,哎呀,其实也算是任务的一部分。」

也就是说,会在那里相遇并不是偶然艾丝缇的身子倐地紧绷,塞特全然不以为意地揭开了她的疑惑。

「不过要接近你们还真辛苦你看,你们才刚抵达帝都就被人识破行踪是吧?我知道米玛尔和强硬派的

人有接触,想说在那附近守着你们早晚会出现,结果后来却遇到那种情形叫人紧张死了。」

「」

少女用和密探颇不相称的饶舌口吻说个不停,艾丝缇则是一脸困惑地盯着她瞧。这下好像串连起来了。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主人究竟是谁?不,还有

「那你今晚为什么会在这里?」

就在塞特话声暂歇的时候,艾丝缇迅速插入问句。虽然像要咬到舌头,不过还是快速地问道:

「这里不是摩尔多瓦公爵家的庙邸吗?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答案很简单。皇帝陛下很快就会老到这里」

就在塞特自豪地准备回答的时候

某种倾轧似的细微声响让两名少女陡然闭上了嘴巴。视线移向月光下的庙邸。

「是是那些家伙!」

艾丝缇几乎发出悲鸣。由正面玄关走出来的是三抹人影。每个个头都很高。其中两名艾丝缇早已熟悉的人物。「外面」风格的外套、戴着深深的头盔还有防毒面具不过另外一

个,跟着他们从庙邸走出来的高个头男子又是谁?是个身上穿着代表贵族位服的青衣,威风凛凛的高大男子。轮廓深刻的脸上有着炭火燃烧般的双眸,正在月光底下闪着魄力十足

的光芒。

「他他们究竟」

「嘘!」

在塞特制止艾丝缇的时候,三人已经离开庙邸走下山路。大步跨出的步伐丝毫不受夜色影响,很快就失去踪影。

不过在这时候,艾丝缇却得慌慌张张地叫住一名少女。

「塞塞特!?」

因为少女从树荫中飞身而出,飞也似地朝庙邸奔去。正门虽然严密上锁,不过细细的手指才用发夹扭了两下,门就魔法般地被打开来。

「塞特,你到底是」

艾丝缇终于追上她的时候,塞特已经潜进庙邸,神情严肃地瞪视着什么。艾丝缇本能地跟随她的视线,之后马上用和少女一样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气地面满满都是白色的袋子。

「这这难道是!」

艾丝缇用不听使唤的舌头勉强挤出了声音。抵达帝都以后的恶梦,鲜明地在脑海之中重现。瞬间烧毁摩尔多瓦公爵宅邸的那道白光铅制汽油弹的不祥火焰,叫人想忘也忘不掉!

不过,为什么那种东西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换句话说,刚才看到的高大男子就是企图暗杀皇帝的强硬派?

如果真是这样一来,拉杜的存在又是怎么回事?这回他不打算直接动手?

「对对了!没时间发呆要要赶快通知基辅侯爵!」

「最好是这样皇帝马上就要来了。」

塞特面无表情地丁着窗外的海面。黑暗的海面就像巨大的魔兽一般静寂,一抹黑影在静寂的海面滑行似的逐渐靠近一艘巨大到叫人难以置信的船。

「那是皇帝的座船。好了,快点,姊姊。这里很危险。」

受到塞特的催促艾丝缇点头。皇帝就要来到这座岛上,代表距离暗杀计划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艾丝缇慌慌张张地转身,在黑暗中不断绊到脚踝,不过还是奔向了外头。就算全力

奔跑,要到基辅侯爵的庙邸也得花上半小时。真的赶得上吗?不,一定得赶上。艾丝缇紧抿着唇,正要跑下山路

「『通知基辅侯爵』?所以是亚丝塔洛雪.爱斯兰在窝藏你们?」

「!?」

一个深沉的嗓音,让正要全力奔跑的修女猛然停下了脚步。

前放有三抹人影挡住了去路。高大的男子两边站着身穿军用外套的壮汉,有点黝黑的脸上带着近乎无聊的神情盯着两名少女。

「有意思抱歉妨碍你们赶路,能不能说得再详细点?」

男子露出在长生种也属少见的长牙笑着,身旁有风卷起。两名壮汉提着战斧无言地往地面一踢。艾丝缇无从后退,只能倒吸一口气,男子们的身影在眼前阴森森地扬起斧头

「艾丝缇,快逃!」

塞特这么叫着,手边响起尖锐的金属声。战斧挥落的时候,少女迅速拔出小刀将它弹了回去。

「这边由我来想办法!你快逃去把这件事告知基辅侯爵!」

「这小女孩是什么人!?」

高大男子的脸上首度出现动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足以劈碎岩石的战斧竟被纤手所握的迷你小刀

给弹了回来。

「难道这小女孩也是同族!?」

声音被惊愕划破的时候,白刃已经灵活地翻身改变轨道,刺向壮汉的脖子。在月光之下,两颗人头拉着红色血丝飞上了夜空。

「你也看到了,我没问题!艾丝缇,你快走!」

「嗯,好!」

少女预料之外的战斗力让艾丝缇呆了一会,经这么一催促之后,她眼里的活力才开始复苏,像人偶似的点头然后匆忙转身。

青衣男子瞪着修女跑下山路的背影用力啧了一声,准备往前奔出。然而却有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他的面前。

「别想走!」

「!?」

高大男子动作敏捷地翻转上半身、避开旋向眼前的白光。小刀却连着闪动两回追了过去。高大男子向后跳跃躲开接近音速的攻击,不过在从二十公尺左右距离着地的时候,青衣胸

口裂开了一个大洞。肌肉纠结的胸膛露了出来,上面爬着细细的血痕。

「臭丫头!」

见到自己的血,高大男子眼中闪着不祥的光芒。位服的袖子一挥,朝着少女直直伸出手臂。

手上并没有握有类似武器的物件。映着月光发出沉沉光芒的,是一枚带有奇妙光辉的大型戒指。看似由黄铜和钢铁融合、铸造而成。高大男子举起外观有点不祥的戒指,嘴唇微微

开阖。

「去死吧!」

下个瞬间,少女脚下就裂开了一个直径将近三公尺的深邃洞穴。

坑穴呈研钵状,像测量过似的画出完美的弧形,不可能是枪弹之类物品所造成的。更奇妙的是坑穴内部覆着白霜,就连炸裂般飞开来的泥块也无一幸免、全都遭到了冻结要不

是立刻向后跳跃,塞特的身躯想

必就和地面一眼被冻结,然后碎成粉末。

「呜!?」

之前还带着悠闲微笑的少女首度浮现严肃的表情。在足足离了十公尺的地方着地,同时再度跳跃。第二个坑穴咧开了嘴,从她脚边擦过。

然后,正要展开第三度跳跃的塞特,嘴角呈现悲鸣的形状。

「糟糟糕!?」

背后的地面消失了出现的是直达海面的高耸断崖。

「惨惨了!」

失去脱逃的位置,准备立刻将轨道转往其他方向,然而片刻的犹豫却变成致命的关键。在细细的脚踢往地面的时候,脚底有爆炸般的威力跟着席卷而来。

「!」

短促的悲鸣分不出是少女的声音,还是地面碎裂的声音

小小的身影伴随着碎裂的泥块炸飞开来,一边画着圆圈一边滚下悬崖。这里离海面有一白公尺左右就算是长生种,要在这种距离之下得救也不容易。

然而高大男子脸上的表情依旧严峻。

「哼,往那边溜了」

盯着山路方向简短地说着。女孩只身一人的身影已经没入暗沉森林的某处。苍郁茂密的树木形成天然的障蔽,将她的身影从长生种的视力底下掩去。要想再度捕捉会很困难不

过才没多久,长长的利牙就从高大男子弯起的嘴角间露了出来。

「不过凭短生种的脚程毕竟是来不及不,时机反而更好吧?」

高大男子简短地说着,眼光转往一片黑暗的海面。

让人联想到猛禽的视线,所注视的是此刻正要入港的漆黑色巨舰。

「可恶!」

以恩用力啧了一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将无罪的小石子踢得老远,在黑暗的海面上消失不见。夜色另一

边传来飞沫与水泡弹起的低微声响。

为什么这么焦虑,就连自己也不明白。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怪物!」刚才所听到的悲伤声音还紧贴着鼓膜

,挥之不去。想到这里,胸口就更是有气。

并不是受到良心的谴责。自己哪里需要谴责?不过是对短生种说出想说的话

「可恶!」

以恩再度踢小石子,烦躁地抓着头发。愁眉苦脸地望着海面,来个深呼吸。

是的,现在没空去想那短生种小姑娘的事。

以恩将士民服的头巾重新绑得低低的,走往栈桥的方向。那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影。身穿礼服的贵族及他

们的士民这些人沉默不语,恭谨地递出视线,如小山的庞大影子此时正要进入峡湾。

那是「巴尔.哈蒙」(注:BaalHammon,为古代迦太基的主神之名)帝国海军的总旗舰、帝国唯一之主的座船。

总排水量高达两万吨的巨大战舰,用滑翔般的动作接上突出于岩壁的栈桥。接着由船舷降下舷梯。

「皇帝陛下」

贵族们仰望舷梯上所出现的娇小人影,发出无声的叹息。满溢着敬畏的无言喧哗扩散开来。

娇小的皇帝沉默地俯看着这群黑夜之子。面罩依旧垂得深深的,难以窥见她的表情,不过静静伫立的身影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威严,让抬头仰望的长生种们全都感到慑服。

「恭迎圣驾,陛下」

出来迎接的枢密司之一,大马士革侯爵翡珑.琳恩恭敬地行了一揖,牵起帝国唯一之主的手。皇帝无言点头,在枢密司包围之中走下舷梯,从栈桥开始走向陆地。

另一方面,在栈桥左右如红色墙壁排列开来的,是禁军兵团的队伍。动也不动伫立着,他们的存在发出无言的威吓,原本只要有他们在,皇帝的人身安全绝对无虞。只是

(糟糕)

看目前的状况就知道,连禁军兵团也不能百分之百信任。在灼烧背脊的焦躁感驱策之下,以恩检视着齐聚在栈桥之前的贵族。

就连士民行列也都一一看过,看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伪装身份混进群众。这么一来,亲属摩尔多瓦公爵家的人不能出席祖母葬礼反而值得庆幸。不然就算装成士民的模样,还

是会马上遭人识破。

(可恶!那家伙到哪去了!)

虽然视线近乎粗心地来回张望,不过四处还是找不到那名蓝发长生种的影子。难道他没愚蠢到那个程度,还不至于在众多贵族们的面前执行暗杀计划?

(不,他绝对是在这里)

以恩会这么确定,并不是瞧扁老友的判断力。而是正好相反因为他对拉杜的判断力之正确有着明确的概念。的确,在众人环视之下进行袭击乍看或许有点愚蠢。不过身为帝剑

御持官的以恩却知道,其实像现在这种时候下手袭击,才是唯一确实、足以杀死皇帝的时机。只要皇帝待在内廷,就绝对没有讨伐的机会。所以只有在这个场合

(在哪里?你躲在哪里,拉杜!?)

以恩怀着接近恐惧的念头望着皇帝以及重臣的行列,就在他将视线再度移往成群贵族的时候

「!?」

一刚开始,他还搞不清楚击中脑部的冲击究竟从何而来。

终于正确了解它的真相,是在视线重新移往皇帝一行人的瞬间。

「拉拉杜!?」

少年的嘴唇发出颤抖的声音。

蓝发的老友就在那里。

不过要是单独见到他,以恩还不至于那么震惊。让他陷入震惊与恐惧的是拉杜此刻所站的位置。

难以想像的是,拉杜竟然就站在皇帝旁边!娇小的女帝安然地走着,蓝发长生种则紧紧跟随在她左后方。脸上就和走在右边的禁军兵团团长拜巴尔一样带着严谨的表情。

「怎怎么可能为什么他会在那种地方?」

就在以恩因惊愕而身体僵硬的时候,皇帝一行人已经通过栈桥,站上了陆地。接下来将要前往摩尔多瓦公爵家的庙邸死者安眠之处。皇帝低头走着,手上恭恭谨谨地捧着用来

进奉灵庙,代替遗体的密尔卡遗物。

(你要思考好好思考啊,以恩!)

在陷入一片混乱的脑海角落,以恩拼命整理着思绪。

那家伙会在那里,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虽然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会儿陛下的性命已经落入他的手里。只要他稍有动作,就会像手中的蛋一样碎裂。

(怎么办该怎么办才?)

自从得悉暗杀计划,以恩就和基辅侯爵预想过各式各样的袭击方式,同时演练防御的策略。从狙击、爆杀到毒杀都有然而他却以这么卤莽的方式正面来袭,实在叫人意想不到。

(总而言之,先对陛下提出警告!)

就在以恩拼命理清思绪,视线再度挪向一行人的时候。

青铜色的眸子正盯着以恩。

以恩和皇帝一行人的队伍中间隔着厚厚的人墙,距离接近五十公尺。就算凭着长生种的视力,要从数百人的人潮之中辨识少年的脸也很不容易。

而拉杜的视线确实穿过以恩的眼睛。不,不只如此。在下个瞬间,蓝发长生种露出和缓的笑意,嘴角同时徐徐掀动

「我们要杀了皇帝。」

没有声音,拉杜只有微微掀动他的嘴唇。

不过以恩却清楚听到了他的嘲笑。

就和东岸的那个夜晚一样。

「拉杜!」

以恩的理性在瞬间彻底蒸发少年朝地面一踢,身体高高地跳跃起来,飞过士民行列,像长了翅膀似的朝皇帝的行列飞翔。

「孟斐斯伯爵!?」

影子以隼鹰般的锐利朝皇帝队伍急速降落,最先察觉的,是跟在皇帝身后的拜巴尔。

「让开,卢克索男爵!」

禁军兵团团长撞开拉杜迈步往前,然后拔出背上的爱剑。

然而这时以恩的影子已经像白日梦般消失。避开发出诡异声响旋转着擦过背脊的七歧刀背,在拜巴尔背后着地。手上短剑已经发出凶恶的光芒。

「拉杜,你这个叛徒!」

白刃随着凶恶的咆哮一起旋转。眼看凶器逼近,拉杜脸上还带着那抹微笑。反而对着发出声响的凶器踏前一步,将身子暴露在刀前。

「什么!?」

以恩瞪大了眼睛。

必杀之剑就停在拉杜眼前。在几乎碰到睫毛的位置,拉杜用双掌夹住微微颤抖的白刃。

不过以恩却没时间为空手夺白刃的妙技感到惊愕。这时短剑被牢牢定住,拉杜的脚部俐落地抬了起来。

「呜!」

腹部吃了一记,以恩的身躯猛力弹开,滚到路旁的短生种队伍里头。要不是迅速在腹部使力,身体恐怕要撕裂成两半。裂开的胃壁出血,随着猛烈的呕吐感一起涌上喉头。少年无

法起身,只能弯折身躯吐出红色的呕吐物。

「我很遗憾,以恩。」

讽刺的声音在耳边低语。睁眼一瞧,拉杜就站在身边。年轻人手上拿着夺来的短剑,声音虽然微弱,却用前所未有的明确度传进以恩的鼓膜。

「这下子你就成了叛国贼因为你要刺杀皇帝。」

「什么?」

以恩不去擦拭嘴边沾着的血污,用虚弱的眸子仰望昔日的老友。

这家伙究竟在说些什么?

就在呕吐物半塞住气管的窒息感中,以恩拼了命反问:

「拉杜,你究竟」

「喔,接下来可就无可奉告。」

然而少年的问句却被开玩笑地岔开来了。拉杜换上严肃的表情,将手上的闪光举到头顶。

「你将以暗杀皇帝的刺客身份受死。另一方面,为了保护陛下,我要杀死昔日的朋友老友啊,再会了。多可悲啊。」

「呜!」

拉杜挪揄般的声音,让以恩脸上为之扭曲。自己会在这里被杀,死在曾经把他当成朋友的男子手里。

(万事休矣了吧?)

白刃沐浴在南边天空的双月月光底下,银光一闪。拉杜翻转掌中的短剑。倒转的短剑用力往下突刺

「!」

黑暗覆盖了以恩。不过预期中的冲击、痛楚及死亡却通通没有来临。

(为什么?)

以恩迅速阖上的眼皮战战兢兢地打开,一边问着自己。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拉杜的剑没有贯穿身躯?答案就在眼前。

拉杜维持着倒转短剑的姿势,身躯冻僵似地僵立着。脸苦闷地扭曲,倒转短剑的双手微微颤抖,就是没办法劈落。

「以恩」

以恩怀疑地紧绷着脸,耳边听见的是微微的声音。

「快快逃以恩」

这和不久之前还充满邪恶自信的男子,难道是同一人?

蓝发的叛徒挤出嘶哑的声音,被汗水濡湿的脸庞剧烈扭曲。

「快逃阻止陛下这是陷阱」

「陷陷阱?」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以恩连逃跑都忘了,抬头望着全然变样的老友。之前还在夸耀让他踏入陷阱的事,现在却要他赶快逃走拉杜是在戏弄他?还是另有企图?

就在难以判断的时候,拉杜微微颤抖的嘴唇挤出诡异的声音。

「这家伙是骑士团的人据我所知他恐怕是想」

〈你太多话了,「炎之剑」。〉

苦涩而真挚的成串对白,被优美但充满恶意的声音给打断。

〈我知道你在乎朋友,不过是不是该有点节制?你已经死了男人不干不脆的很难看哦?〉

「以恩快快逃」

在呆呆望着的以恩面前,拉杜把剑举在头顶,正用两个相反的声音在说话。青铜色眸子闪动着既非痛苦亦非悲哀的神秘光芒。

「拉拉杜,你究竟」

「以恩,抱歉我我输了」

〈我不是说过要你节制点?〉

简直就像通了电似的。带着把耐烦的美声一发出来,拉杜的眼睑便如开关一般阖起。再度张开的时候,之前所闪动的奇妙光芒已经彻底抹去。

「让你久等了,孟斐斯伯爵。」

最开始的苦闷表情已经消失。一贯的讽刺性微笑再度浮现,拉杜将反转突刺的短剑尖瞄准少年的心脏。

「今后要是你被活捉,那可就伤脑筋。你就在这里领死吧」

「伯爵阁下!」

就在这个时候,叫声随着火药的爆炸声一起传来。近身型散弹枪枪口射出九枚子弹,毫无误差地袭向拉杜的短剑。白刃碎裂开来,化作光之碎片飞舞在黑夜,卢克索男爵则是按着

被击中的肩头,脚步踉跄地往后倒退。

「快逃,阁下!」

艾丝缇一边将第二发装进弹仓,一边再度怒吼。在怒吼声中瞄准蓝发晃动、往后倒退的长生种。不过

「蠢蛋!」

一阵风来到艾丝缇身边,用强劲的力道夺去艾丝缇手上的武器。拜巴尔抢走少女的散弹枪,再用枪托用力敲打少女的脖子。

「艾艾丝缇!」

一瞬间以为脖子用力弹起,结果是艾丝缇的身躯撞向地面。要是拜巴尔来真的,其实可以折断短生种细细的脖子。不过以恩没空想那么多。他半疯狂地撑起上半身,一边呼唤一边

奔向少女的方向。

「艾丝缇艾丝缇!」

在绝佳时机加诸脚底的力道,却让以恩的身躯重重撞向地面。

「别忙着担心别人,先担心你自己吧,孟斐斯伯爵。」

拉杜用勾住以恩脚踝的左脚踩着摔得一塌糊涂的少年背脊,露出钱钱的笑意。把只剩剑柄的短剑一扔,手掌翻向空中。上面出现的是活体汽油弹的蓝白色光芒。

「来吧。叛国贼狼狈退场的时间到了」

火焰魔人将体重压在因苦痛、绝望而扭曲着身子的以恩背脊,温度到达三千度的手握着拳头。

「你就在悔恨自己的无能之中,悲惨地死去吧!」

火焰急速挥落,将以恩的脸染成一抹蓝色。长生种的臂力加上数千度的火焰要是直接命中,少年的头部铁定化成飞灰荡然无存。不过实际上,那拳头在距离绝望扭曲的脸孔剩

下几公分的位置静止下来。

〈慢着,卢克索男爵还不能杀他。〉

随着清澈的声音,火焰之拳被轻轻松松地从以恩眼前推开。以恩还来不及看清那是因为某人握住拉杜的手臂,用压倒性的力量造成,娇小的身影已经闯入两人之间。

「陛陛下,危险!请退后!」

拜巴尔将晕厥的艾丝缇交予禁军兵团,发出呐喊,然而绿衣少女皇帝却没有停顿。只有透过面罩,对躺在脚底呻吟的少年送出一瞥。

〈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纳朕有太多话要问他。包括他和那名短生种的关系。在这之前万万不能杀。〉

「可是,陛下」

拉杜当下想反驳。然而就在不满地抬起视线时,发现皇帝从正前方盯着自己的脸。

〈「可是」?可是什么?〉

经过机械变调的声音没有感情,在面罩包覆之下的脸部更是窥看不到表情。不过皇帝还是用有点冷冷的口吻问着拉杜。

〈朕说不能杀他你不服吗,男爵?〉

「不,谨遵陛下旨意。」

拉杜努力抹去表情,深深一揖,皇帝则像对两名刺客以及暗杀企画全都失去兴趣似地转过了身。

〈那么各位,继续进行追悼仪式。到天亮之前没剩下多少时间。拜巴尔,那两个人就交给你了,把他们带到星皇宫,在接到朕的指示之前先予拘禁。〉

「遵命。」

禁军兵团团长将手摆在心脏上方行了一礼,皇帝瞧也不瞧,再度没入供奉的行列。天亮的时间确实已经不远。皇帝接下来要前往灵庙,独自进到其中安置死者遗物,想到所需步骤

与时间就会觉得时间相当紧迫。所以

「」

所以,蓝发长生种被留在那个一片纷扰的场合,目送供奉队伍露出邪恶笑容这一幕,谁也没有发现。

「外面怎么那么吵?」

亚丝塔洛雪.爱斯烂眺望窗下的波浪,不安地嘟哝着。

拜访底格里斯公爵家的庙邸,被人带到这间宽阔的会客室已经近半小时。然而馆主却全然没有要出现的样子。

因为主人代理丧家,今晚这幢建筑物变成了葬礼的执行中心。屋里满是慌张的气愤,扈从士民快步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对于这些,伫立在沙发旁的亚伯发出不负责的感想。

「哎呀,好像忙得很哪。咱们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亚丝将形状优雅的鼻梁往上扬,似乎在夜气中嗅到了什么。有种烧焦的气味正刺激着嗅觉。这是什么味道?

底格里斯公爵和基辅侯爵家的庙邸,正好位于岛屿的两端。皇帝前来的峡湾也在山丘另一边,从这里无法看见。

「不过,底格里斯公爵还真慢。」

要冷静亚丝喝起桌上的温牛奶,心里翻搅着不祥的预感。将已经转凉的牛奶一口气喝干。

「不知道孟斐斯伯爵这时有没有乖乖听话?那个小鬼?心高气傲是无所谓,性急的部分就有点伤脑筋。」

「呵呵,你看人倒是挺清楚的嘛。」

「你说什么?」

亚丝凌厉的延伸扫了过来,亚伯耸一耸肩,仰头望向其他地方。然后一边搔着鼻孔,一边温吞地回答。

「噢,反正有艾丝缇在,应该不用操心吧?那女孩小归小,不过相当可靠就算不管他们也不会有事。」

「噢,就短生种而言,确实是个可靠的女孩而且还有一点。身为『外面』的短生种,而且还是教廷的

修女,却对我们毫不畏惧,这点也很难得。」

「是啊,她也经历过很多事情。」

听到亚丝的话,亚伯搔鼻子的手停了下来。用自鸣得意的表情点头。然后就像自己被人夸奖一般、喜孜孜地加以补充。

「她可是一路不屈不挠地努力到现在。虽然还有些不成熟,不过我想应该值得信赖吧?」

「嗯。你对那女孩相当信赖。」

亚丝微微苦笑。因为神父的表情就像吹嘘自己的女儿的父亲一样,十分逗趣。正想开他玩笑,却突然闭上了嘴巴会客室的门在一拍之后打开,一个十分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久等了,真是抱歉。」

浅黑色脸孔的高大男子底格里斯公爵所罗门大步穿过室内,对着亚丝脸庞露出亲切的微笑。

「今晚真是混乱一忙起来,是不是怠慢了你啊,基辅侯爵?」

「没这回事!我才该抱歉。在这么忙的时候还来叨扰。」

亚丝连忙起身,恭谨地望着位在高她一个头的笑脸。

「恕我无礼,因为事情实在十万火急其实陛下正面临了危机。我们是来告知这件事。」

「陛下?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听到皇帝的名号,浅黑色的脸突然绷紧。锐利的目光从仿佛湿得发亮的眉毛底下盯着亚丝的脸。帝国次席枢密司一边扬手请客人就座,一边神情紧张地对直辖监察官加以询问。

「情报可靠吗,小姐?」

「是的!」

所罗门神情严肃地询问,亚丝也用认真的表情点头,然后搬出事先想好的谎言。

「其实是我的士民这位亚伯.奈特罗德,在岛上见到了孟斐斯伯爵。当时伯爵是以士民的装束四处走动。」

「孟斐斯伯爵?这是真的吗,士民亚伯?」

「是是啊。我发誓这是真的。」

亚伯将手放在胸口,畏怯似地说着。

「那是刚才噢,大约一个小时前的事。我奉主人之命去到海边,在那里见到一位矮个子的士民。擦身而过时瞄到他的脸,让我吓了一跳。可以确定是孟斐斯伯爵。啊,对了对

了士民服是卢克索男爵家的东西。」

「卢克索男爵!?」

说到这儿,就连所罗门也难掩惊讶的表情。细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看着这幅景象,亚丝的心里一阵刺痛。这跔谎言的剧本是由她所编写。这么一来,不论拉杜在不在这座岛

上,自然都能确定他的行踪。

「所以,底格里斯公爵」

亚丝一边留意不要浮现心虚的表情,一边赶在亚伯露出马脚之前把话头接了过来。

「卢克索男爵目前人在哪里?既然孟斐斯伯爵乔装成他的士民,是不是可以借用他的力量进行搜索?」

「我请男爵担任陛下的随行人员。」

所罗门若有所思地用手抵着下颚这么回答。

「我马上派人叫他过来。要他说明为什么孟斐斯伯爵会乔装成他的士民来到岛上。」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拜会男爵。这样是最快的方式。」

「我请男爵担任陛下的随行人员」听了所罗门的话,亚丝用失去血色的面庞点头,连回答都来不及听就站起身子。

「我会马上把男爵带来,就请阁下在此稍候走了,亚伯。」

美女慌慌张张地起身,一个相对沉稳的声音却请她留步。

「慢着,基辅侯爵我也有事要想确认。」

所罗门保持着坐在沙发上面的姿势,一变抚摸戒指一变丢出一个问句。

「士民亚伯,你见到孟斐斯伯爵的时候,他是自己一个人吗?根据禁军兵团的报告,他和男女两名短生种同行。」

「短生种?不,我没见到或许就在附近,只是我没发现。」

「也没见到那名少女?」

「啊、嗯咦?」

亚伯依旧傻呼呼地点头,不过脸却猛然一僵。为什么惊讶成那样?亚丝正想提问,这才发觉其中的异常。

根据禁军兵团的报告,和孟斐斯伯爵同行的是「男女两名短生种」。不过其中一名是个「少女」的事,为什么他会知道?

「底底格里斯公爵,您」

「危险,亚丝!」

亚丝正想发问,身躯却被神父的高个子猛然推倒。若是迟个半步,恐怕早就没命了。因为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片刻之前,从她头颅原本所在位置扫过,接着背后传来墙壁崩塌的声音。

「什么!?」

亚丝下意识地回头,视线前方的石壁穿了一个大洞。直径大约一公尺左右。坑穴就像测量过似的画着准确的圆形,周围满满覆着白霜,冻结的空气像水蒸气一般往上直冒。

一回过神来,亚丝已经被亚伯抱在怀里。亚伯直接向后腾越,脚底陆续裂开有如恶魔爪痕的深邃洞穴。无形的威胁紧紧追随后退的亚伯,瞬间就将这对男女逼到了墙角。

「基辅侯爵,你是『短生种爱好者』,原本想让你扮演事情告一段落时的重要角色,也就是和教廷串

通,与孟斐斯伯爵一同暗杀皇帝的幕后黑手。为了阻止你,我在诸侯面前对你加以弹劾这就是我所准备的大略剧情。」

另一方面,所罗门用截然不同的优雅姿态从沙发上面站起,脸上带着和刚才完全一样的沉稳表情。右手上设计奇特,由钢铁与黄铜两个螺旋组合而成的戒指正闪耀着光芒。

「所罗门指环」底格里斯公爵家传的「遗产」正对准美女与神父,次席枢密司带点遗憾地摇头。

「世事终究不如人意。其实我刚刚才在要命的地方遇到那名少女。」

「你你是说艾丝缇!?」

听了所罗门的告白,话语和表情全都跟着紧绷的人并不是亚丝。抱着她的亚伯神色一变,挤出颤抖的声音。

「难难道,底格里斯公爵你把她」

「噢,放心吧,士民亚伯。有人打扰,被她给溜了。所以现在必须改写剧本。」

即使到了这个局面,所罗门依旧不改他的绅士风度。同时手指上面发光的戒指还是牢牢对准了这对男女。

「所罗门指环」这个底格里斯公爵家船遗产,是将冷却过的极小磁场高速射出的极磁场开放型装置。射出的磁场一旦来到目标附近,内压就会急速降低,这时封锁在磁场内部

的块状空气急速膨胀,产生最基本的物理现象断热膨胀。气压剧烈下降造成磁场内的空气瞬间冷却冻结,加上气压降低所引起的爆发性空气注入,会切断变为脆弱的分子结合

,让目标一举崩毁。面对这足以粉碎铁块与微粒子的冻结粉碎能力,脆弱的人体简直不堪一击。

「好了,我看就别再多说了。要是再拖下去,最重要的事可能会有变数噢,你别动,基辅侯爵。」

看到亚丝偷偷地把手伸向配在腰间的「枪」,所罗门出声制止。

「基辅侯爵,关于我的『指环』你应该也很清楚。『盖.保格之枪』确实是把不错的武器,不过终究远远难及你还是干脆放弃吧。」

所罗门像是已经确信自己的胜利,口气不疾不徐。不呼叫士民除了要想私下将两人解决,另外还有对实力

差距深感自信的成分在里头。所罗门掩住再度开始闪烁的戒指,微微眯起了眼睛。

「虽然和预定计划稍有不同,不过无所谓。麻烦你们在这里退场。因为皇帝暗杀计划被发觉,准备封口却反而惨遭杀害老掉牙的剧本,就请你们见谅。」

「我我有问题想问,底格里斯公爵」

能不能挡得住下一波攻击,亚丝几乎没半点信心。为了多少争取一点时间,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身为帝国大贵族的您,会有如此不法的企图」

「就算我说了,像你这种年轻小姐也不会懂。」

所罗门的声音突然夹杂了苦涩。那张脸如果是短生种看起来最多只有三十几岁,现在却浮现了仿佛历经千

年、饱尝风霜的表情。

「我出生于帝国已有将近三百年的时间。虽然待在伟大的皇帝陛下身边然而每天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绝对不会明白。那一位实在过于伟大、强大,通晓一切。」

「伟大?局势因为伟大,百会赢得我们的尊敬!这样有什么不对!」

亚丝的发言正合乎她帝国贵族的身份,所罗门露出苦涩的微笑。

「是啊,伟大是没什么不对的。可是过于伟大就有问题。而且就我所知」

他知道什么?所罗门比着往空中扑抓的姿势,然后发出满是苦恼的声音。

「那一位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

「不属于这个世界」?

如此难懂的句子让亚丝皱起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底格里斯公爵?『不属于这个世界』?」

「看来我好像太多嘴了。」

所罗门自嘲似地笑着,眼中再度闪现刚才的杀气。将脉动的「指环」对着亚丝以及抱着她的青年,绷紧半边脸颊。

「下不为例,基辅侯爵虽然我不恨你,不过还是要请你乖乖领死。」

不过在「指环」一闪之前发生的事,对于对峙中的长生种而言全然是个意外。

「抓紧了,亚丝!」

被两名长生种忽视的最后一人银发年轻人抱着亚丝,突然如脱兔般开始奔跑。而且不是跑往远离「指环」的窗口,而是正相反的方向跑向扬起「指环」的所罗门。

「什么!?」

「亚丝,快拔『枪』!」

时机实在太巧妙了!

就在所罗门为「指环」的动用感到犹豫时,年轻人迈开长腿,用叫人意外的速度从他身边经过。目标是所罗门身后、面朝夜色之海的大窗。

「不妙!」

就在所罗门咋舌的同时,白发美女手边发出的红光已经将玻璃一分为二。碎裂的玻璃漂亮地旋转着落入海中。然后下个瞬间,抱着美女的年轻跟在后面纵身一跳。

「可恶!」

所罗门马上跑向窗边,眼前的海面正扬起高高的水柱。虽然用足以穿透黑暗的长生种眼睛在阴暗的海面来回梭巡,却四处找不到那两人的身影。难道已经潜入深深的海底?

「哼,被他们给溜了」

所罗门轻轻啧了一声。银发男子先别提,身为长生种的亚丝从这种距离落下绝对死不了。看来只能自认失败。

不过

「罢了才一个小姑娘又能怎样?」

在摩尔多瓦公爵亡故的此刻,身为帝国最高贵族的男子在浅黑色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是啊,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就算再多人也无法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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