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深渊之王

——我使你变为荒凉之城,
如无人居住的城邑;又使深水上涨漫过你,使大水淹没你。

(以西结书第二十六章第十九节)

“在休息时打扰您实在抱歉。阁下,您还在休息吗?”
“不,我刚起床。男爵夫人。”

在没有窗子里的房间里,低矮的天花板上面仅仅亮着一盏冷光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一边借着这白色的灯光看着报纸,一边回应刚才的提问。本来应该回答得更详尽一点,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报纸,关于最近在首都频频发生的连环杀人案的报道深深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接着他用低沉的声音向背后说道:“快到目的地了吧,索克鲁切尼大尉?”
“是的,本舰一六零零号已于三十秒钟前的速度驶入阿尔比恩海。”

与穿着丧服般的黑色西服的男人相对的,在立体影像中,有一位采取了直立不动的姿势穿着军服的年轻女人。在修剪得很短的红头发下,眯着带有明显伤疤的右眼,如同军人般一丝不苟地继续报告道:

“现在,正以每小时三十海里的速度在战斗深度位置向前潜行中,预计到达目的地还需要八分钟。不过,到现在为止阿尔比恩海军的监视网仍然没有发现自己的领海受到入侵的迹象。当然,等到他们发现了本舰的时候也已经不能把我们怎么样了。”

“‘勇敢的最高境界是判断力’——《亨利四世》第五幕第四场。所以不可以掉以轻心啊,男爵夫人。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是那个男人第一次将目光从报纸上离开,凝视着立体影像。深邃的瞳孔里没有一点光泽。他用这双死鱼般的眼睛看着男爵夫人线条分明的脸,然后像责备她似的摇了摇头。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不存在能够战胜您的‘红色男爵’的战舰。但是这艘战舰绝对不是天下无敌的。万一它遭到攻击,舰体受损了该怎么办啊?现在,那位也在这艘舰艇上啊。”

“啊……对,对不起,阁下。我对刚才毫无根据的言论向您道歉。”

立体影像中的那个女人似乎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将军帽深的压了一下,大概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吧。她干咳了一声,用稍稍发硬的声音回复道:
“如果您能忘掉刚才的发言我将十分高兴……另外差不多就要到达大桥了,再过五分钟就会上浮到潜望镜可以探测到的高度。请问可以做好出发的准备了吗?”

“好的,就按你说的做。马上行动……哦,对了。出发之前还是同‘牙之眷属’打声招呼吧。好久没来过伦迪尼姆了。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和军队,接下来就只好指望它那狂野的本能了。”

他微微苦笑着将报纸叠好,然后终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对于背后那以日耳曼式的敬礼作为结束就消失掉的立体影像,头也没回就在房间里的一个角落里——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蜷着身子跪了下去。

“要起来了吗?主人?”

从这位已经将脸伏下去的男人口中,说出仿佛是窃窃私语的话语。在他的面前大约一公尺的地板上有一个空着的洞穴。它的黑暗会使人认为它是一口枯井,但是在这个洞穴的周围到处都是黑色的液体。这液体可能是焦油或是其他什么东西。黏糊状闪着光的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气泡。这一个一个的气泡反射着那个偷偷窥视着它们的男人毫无表情的脸。

当黑暗的水面上折射出对主人执事般忠诚的脸时,他再次恭敬的说道:
“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到达了伦敦。我将从这里登陆去执行您的命令。资料一定会找回来的,还请您宽恕我给您带来的不便。”

在他毕恭毕敬的说完后,水面依旧很平静。像似已经物质化的黑暗般,黑色液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水泡映照出他那谦恭的表情。再次深深地鞠躬之后,那个男人抖了抖下摆站了起来。但是忽然又止住了脚步。
“啊……刚才您在说什么呢?”

在如同棺材般的静寂中,男人回过头来。目光正好落在那水面上,仿佛有个不为肉眼所见的人站在那里似的,接着平静的说:
“伦敦的事情就由我去办,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而劳烦主人。”

嘈杂的水声将这个男人的讲话打断了。突然,在阴暗的水面上开始冒起了气泡。难道是水沸腾了吗?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却又连丝毫的蒸汽也没升上来。与此相反的,室内的空气正在逐渐的变为刺骨般的冷气。在这诡异的冷气当中,一个白色的珠子随同气泡一起漂浮上来。不管是从形状上还是从色泽上,乍一看就像个高尔夫球。但是,又不可能是个球。因为在它的中央有一个会令人想起冬天的湖水般的深蓝的瞳孔。

“明白了。这如果是主人的意思的话,我们就没有什么异议了。我现在马上去准备。”

另一方面,对于这突然出现的眼球,那个男人却表现得一点都不惊慌。并且以训练有素的执事的口吻对着那沸沸扬扬水面说:
“我已经安排好了今晚与当地的联络人见面。对于遗迹的封印也已经以‘木偶戏子’为样品安装了解除程序。所以,即使最晚也能在这一两天当中了解到其他地区的情况。这样的安排您觉得可以吗,主人?”

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水面止住了沸腾。

不知何时,从水面出来的那个眼球已经消失了。下面只留那黑色的液体依然闪着光泽——不,不对!

水面在轻微地颤动。

这与刚才眼球上浮的情形很相似,但这次更加猛烈,而且水已经漫过了洞穴的边缘。在距离跪着的那个男人的脚下不远的地方伸出了一只手。然后还有一只手。从漆黑的液体中伸出的两只长着长长的手指的人类的手。并且,那些像似十分苦闷一样的微微地颤动的手指,开始慢吞吞地向前前进起来。伴随着这仿佛生物般奇怪的前进的同时,湿透的手腕、手臂和肩膀也从水面下开始显现出来——虽然很慢,但却是真实。
在这完全寂静的环境中,终于,它整个爬了上来。
北方王国-I
第一章北方王国——主啊,那个国度也是你的。(历代志略上二十九章十一节)I今夜,希斯罗机场的VIP专用休息室把一般的客人完全拒于门外。

平夜,这个被称为伦迪尼姆正面空中大门的国际机场上,出发到大陆和到达阿尔比恩的旅客络绎不绝,总是不分日夜地热闹着.就连这个只用于接送VIP的休息室也不例外,每天,穿着高级西装的贵族与企业家同样摩肩接踵,无比拥挤.但是,这个夜里,完全不见他们的踪影。

但是,虽说没有一般的旅客,但休息室也并非空无一人。

取代他们聚集在大厅的是穿着海军蓝军服目光锐利的军人们还有袖口佩带徽章的记者群。"泰吾士报""英格兰周报""斯特兰德杂志"……不论日刊还是周刊,这些代表阿尔比恩的一流记者的眼裏都流露出敏锐的目光,手上握著的照相机和录音笔如来福枪一般,正蓄势待发。他们正瞄准着站在军人中间,满脸充满著和蔼微笑,穿著修女服的少女。

“——踏足阿尔比恩王国,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少女往上拢了拢头巾里露出来的红头发,稍稍朝下的脸露出可爱的微笑。仿如计算好记者们按快门的时间一般,她把握这绝妙的时机,从容地说道——

“如今,梦想得以实现,我感谢主的恩宠。同时也祈愿邀请我到此地的女王早日康复……啊,主啊,愿您眷顾女王陛下吧,阿门。”

“我们想访问一下‘伊什特万之圣女’阁下,不知道是否可以呢?”

最前列一位翻著笔记本的中年绅士,首先向着正祈祷著的少女提出访问的要求。他佩带著阿尔比恩最著名报章——“泰晤士服”报社的徽章,脸上堆满了社交用的笑容,说话语气显得十分庄重。

“日前,根据在罗马发表的您的身份简介,您父亲的出生地正是我国。那就是说,这里可以说是您的第二故乡。关于这个你有什么感想吗?”

“关于这个,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因为记者的提问,少女那青金石色的眼睛里稍稍多了几分忧郁。或许是回忆起去世的亲人们,脸上添上了几分寂寞和凄清,她自然地用双手交叉着捂着胸口。

“啊……我的家人是收留并养育我的圣马加什教会的人们。这份感觉即使如今也没有任何改变。但是,我一直从他们那里听说,我父亲是在阿尔比恩出生……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今夜我踏足这片大地,就感觉仿佛是回到了久别的故乡。嗯……确实这里真有故乡的感觉呢。”

“——欢迎回来,艾斯提·布兰雪修女,这趟长途旅行,辛苦了。”

不知道是谁示意般地打了下眼色,记者一起鼓起掌来,周围一下子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甚至连负责保护圣女的穿着海军蓝军服的军人——王国海军海兵队的健将们那严肃的表情似乎也稍稍舒缓了一下。

“……恩,这个作为开端的话,应该算合格了吧?”

艾丝缇修女观察着周围那友好的反应,心里一阵暗喜。

实际上,她是例外地得到记者们的热烈欢迎,这与平常阿尔比恩人对待圣职者的态度大不相同。毕竟阿尔比恩是北方的强国,其一贯的方针是与传统教会保持一定距离,即使是对教皇厅也显得十分抗拒。即使事前如何做思想工作,一向不会帮助教会的报社肯定会在会晤当中对其有所排斥,对于刚成为‘圣女’四个月的少女来说,能让这个国家的记者们有如此友好的反应,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特别是从罗马来的航机,需要假想各种来自这个国家的质疑,并有反复模拟会晤情况的必要。

伴随着这淡淡的满足感,艾丝缇轻轻地拨了拨耳饰(无线通讯器)。她轻轻地喃喃起来,仿佛并不想让别人听见。

“现在的情况,能听清楚吗,凯特修女?”

“清楚了,艾丝缇修女。恩,气氛相当不错,看来你下了不少工夫呢。”

电波的传输状态看来并非十分理想。虽然通信方不时传来女子的笑声如杂音般地干扰着,但还是能明了现场的大概情况。凯特修女用出席妹妹成绩发布会时姐姐般的口吻,对这次访问阿尔比恩的艾丝缇——国务圣省唯一的派遣执行官的表现大加赞赏。

“作为给记者们的第一印象,这个我想应该是最佳的表现了。之后就是今晚的宴会……这个都处理好的话,那就顺利过关了。明天教皇陛下和其他圣职者也会来临并加入访问的行列。在这之前,一个人或许会很累,但还是请务必保持最佳状态。”

“……我一定会努力的。”

记者们的提问马上将要告一段落。艾丝缇继续微笑,用资深修女般的方式作出恰倒好处的回答。

虽说现在已经是三月下旬,但夜间的空气仍然冷得有点刺股。而且窗外更是浓雾密布。虽说这种雾可算是伦迪尼姆的名胜之一,但如此浓密的雾气也是不容忽视的。夕阳西下之时,从北海一边渐渐上升的寒冷水蒸汽把道路,建筑物完全笼罩起来。横卧在机场上的“铁娘子Ⅱ”,其巨大的身躯本应是清晰可见的,但夜色和雾气之下,连其影子也无法看清。

“这就是故乡吗……”

艾丝缇抬头看了看那寂寞的夜景,不禁从心里叹了一口气。虽说踏足父亲出生的国度是自幼的梦想,但来到之后,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的感觉。

其实,关于亲生父亲的出生地也只是从养母葳特丝主教那里听说过,至于其他线索到目前为止一点也没有。而且这次出访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慰问现在正处在病危状态的阿尔比恩女王。日常负责照料教皇外游的国务圣省长官卡特琳娜?丝佛札并没有随行。去年她在伊什特万感染了重感冒,目前还没有康复,艾丝缇就是作为在米兰静养中的上司的代理人负责照料出行的教皇,对她来说,是个相当重要的任务。

话虽如此,这些现实问题跟艾丝缇现在那忧郁的心情比起来,或许只是小事吧。

(“圣女”吗)

艾丝缇的目光稍稍转移了一下,之间到处都贴着海报,海报里是个满脸笑容的修女,还有下面醒目的宣传话语“伊什特万圣女驾临伦迪尼姆”。

去年,伊什特万发生的吸血鬼暗杀教皇未遂事件的四个月里——这段时间虽然对于艾丝缇来说仿佛已是一辈子,但“伊什特万圣女”的名字并没有从人们心中消失。相反的,随着时间流逝她的知名度日益高涨。

“把伊什特万从匈牙利侯爵的暴政中解放出来的修女解救了怪物魔爪下的教皇和红衣主教。”——事件之后,经过各种各样的炒作、粉饰加工的英雄事迹在记者的报道之后,传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引起了民间的巨大反响。

电台、报纸、戏剧、电影……在这个时代得到普及的所有媒体都争相宣传那个寒冬的城市所发生的“真实情况”和“圣女”的丰功伟业。这个热潮经历了四个月也没有任何衰退,而且这种过热化现象正在进一步升温。

“我认为这是时代闭塞之故。“

宣传圣省得波吉亚主教对这个炒作现象给予了解释。那实际是在出现了以艾丝缇的事迹为背景的电影的时候。这是向媒体提供信息来源地、担当“圣女”形象设计的教皇厅头号情报家通过分析“信息过热反应”现象后所作出的结论。

“‘大灾难’后前年,‘黑暗时代’也经历了近百年……时代和人也大概感觉厌烦了。日复一日,每日如常。所以他们需要打破这个困局的英雄——是男是女并没有关系。”

“真是麻烦的解释呢……”

艾丝缇随便嘟哝了一下,向着那写着庄严解说词的海报投去十分不耐烦的视线。

每当看见自己被莫名追捧的时候,总感觉背后一阵冷汗淋漓。因为,她本来就不应该接受这份光荣。许多喜欢的人牺牲了性命才让她得以幸存,事情却偏偏发展成了自己被捧为“圣女”一样实实在在的偶像。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甚至让她觉得是一种屈辱。每当外出的时候总要隐藏自己的脸,大多数时候被教会限制行动,不便和厌烦正在慢慢发展成一种焦虑。

而且现在的痛苦也只能独自承受,去年以来,虽然数十人仰慕“圣女”之名而来拜访她,但是没有一个能让自己倾诉心中的苦楚。不过如果她说出诊新华、哪怕只是一点点,或许就会引起什么意想不到的骚动吧。这样的人生虽然令人窒息,但以往一直有支持自己的人在身旁,可是如今——

“啊,对了……说起来不知道奈特罗德神父现在还好吗?”

艾丝缇在远处望着警卫兵们对各部门交待着今后的行程,突然不耐烦地嘟囔起来。她提起所有的兴趣,向着无线通讯器的另一边打听道。

“对了,在伊什特万一役以后就再没见过他了,他还好吧?”

“亚伯神父吗?他早已活蹦乱跳了呢。那家伙真不讨人喜欢,连我们对他也没有办法呢……嗯……看来‘为世人所顾忌的罪恶背负者’的称号果然是真的啊!”

凯特修女并没有注意艾丝缇的心情,抑或是故意不去注意,顺着她的问题做出了一连串的回答。这位担当卡特琳娜主教秘书的“铁娘子”把握着国务圣省各人员的一举一动,对人事方面的事情可说是了如指掌。

“那么说来,现在他还没有来伦迪尼姆吗?嗯,说起来上个月奥普林兹组教引起的事件被揭发的呢。为了解决这个事件,他已经和另一位派遣执行官组成行动小组,现在正在工作中。”

“上个月的事件是指……啊,是王宫的主教从王宫盗取机密文献的事情吗?嗯,现在他在负责这个工作吗?”

“嗯,王宫主教为了筹集赌博欠款,将王宫公文书房的书籍贩卖掉了呢。站在教皇厅的立场来说,希望尽可能暗中解决这个事件,所以就私下派遣了执行官。说起来,也应该差不多成功逮捕了犯人呢……顺利解决这件事后,或许就会出现在你面前也说不定……”

“啊,不不,那怎么行呢?打扰他工作不好……”

“没关系,反正他的工作完成后,除了写写报告书外就没别的事了。还有,从那以后你没有给亚伯神父写信吗?因为你最近都要留在国外了,还是把他叫到身边比较好呢。”

“哈,哈哈……”

面对凯特修女那种连苍蝇纸粘上果蝇也能当话题的强调,艾丝缇不由得感到有点相形见绌。

“让您久等了,艾丝提·布兰雪修女。欢迎光临阿尔比恩王国。”

艾丝缇的耳边传来一阵语尾整齐、沙哑的阿尔比恩语。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一身海军蓝军服、身材高挑的女性正带着一对士兵缓缓地走过来。头上橘红色的头发整齐地扎起,年龄大约二十岁。那对于女性来说十分罕见的身高还有笔直地挺着脊背的姿势、有节奏的步调还有那军靴的的踏步声,这飒爽的英姿让人无从挑剔。过了不久,就到达艾丝缇的跟前,她取下军帽,敬礼并通报自己的姓名。

“没有及时来迎接您,失礼了。下官这次负责‘伊什特万圣女’的护卫工作。我是阿尔比恩王国海军部队的玛丽·史宾赛。车已经准备好停在外面了,请跟我们一起出发到王宫去,沿途由我负责护送。”

“啊,请多多指教。”

艾丝缇慌忙对着这个比自己高两个头、爽朗地笑着的女士官打起招呼来。虽然曾听说会由军官负责自己的护卫工作,但并没有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女性。但是这位年轻的女士官却担任着这么高的职位,想必也是出身颇有名气的名门之后吧。一边这样想着,艾丝缇抬头看了看那细长的脸,确实具有典型的阿尔比恩贵族的气质。而且连记者们仿佛也认识这位女士官,无一例外地立即惊讶起来。

“史宾塞上校,是由您来担当圣女的护卫吗?”

刚才的泰晤士报记者和其他的记者一样,一脸惊讶地向女士官发问起来。他一面吩咐摄影师做好拍摄准备,一面拿起来速写笔在笔记本上迅速地做着笔录。

“由您这样的大人物但当护卫,也就是说,连王国政府也意识到这次圣女到访是重要的会晤,实情是这样吗?”

“下官只是一介军人,诺里士先生。因为这是命令,所以就必须服从到底,仅此而已。”

女士官大概早已熟悉记者的嘴脸,嘴角淡淡地露出一丝社交用的微笑,毫无破绽地回答了其提出的问题。她利索地移动到圣女的旁边,庇护般地遮挡住记者们的照相机,然后稍稍提高了说话的声音。

“嗯,好了。虽然我想绅士们想要提出的问题还如山一样多,但圣女阁下的样子看来已经十分疲劳了。明天她不但要迎接从罗马驾临的教皇陛下,晚上还要召开记者会。届时再询问吧,今晚请到此为止,让圣女阁下好好休息吧……对穿越万里波涛光临我国的淑女进行疲劳轰炸,有违阿尔比恩的骑士道呢,对吧?”

“如您所说,我们的确是待客不周呢,史宾塞上校。”

记者们看来对女士官的话有所畏惧,一面圆滑地陪笑着,对这圣女毕恭毕敬地点了点头。众所周知,泰晤士报本来就是政府支持的御用报社。

“修女,欢迎来到阿尔比嗯。我们对您的到访表示无限欢迎!”

“谢谢。”

艾丝缇开始向着出口慢慢移步,这边的人们满脸带着微笑,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旁边的史宾塞上校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我们一起出发吧,艾丝缇修女。从这里到王宫驾车大概需要五十分钟。”

在这位橘红色头发的女士官的催促下,艾丝缇稍稍加快了步伐。随后女士官如影随形地跟在她的后方,轻轻说道。

“二十时开始王宫将举行晚宴,不过现在还有点时间呢。您要吃点什么吗?宴会开始以后您可能会相当忙呢,大概没有时间进食了。”

“嗯,给我点面包就行了。上校,谢谢您周到的照顾。”

“叫我玛丽就行了,艾丝缇修女。”

初次见面给人无比冷淡感觉的嘴角绽放着温柔的笑容。女士官再次对着正努力保持笑容的圣女轻轻说道。

“上车后就可以远离那群记者了,这种勉强的笑容不用也罢……您还不知道要在阿尔比恩逗留多久呢,现在开始就这样勉强自己的话,很快就会吃不消的。”

“……”

一瞬间,脚似乎有点不听使唤,慌张的艾丝缇连忙提起力气停下来站稳。那天蓝色的眼睛从头上大约两分的位置低头注视着修女的脸,那饱含着点点笑意的视线仿佛突然穿透了“圣女”的内心。不过,没有半点恶意。言语间仿佛包含着姐姐教导妹妹般的温柔关怀。

“当‘圣女’真不容易呢,我也觉察到了……在阿尔比恩期间,还是尽力让自己感觉舒适点吧,您觉得累的时候也请您好好舒口气放松一下,圣女阁下。”

“叫我艾丝缇就行了,玛丽……小姐。”

艾丝缇在休息室两边的照相机闪光灯中缓缓地移步着,转过身来,勉强地淡淡微笑了一下。看来她真的已经身心俱疲了。

“真得很感谢您这么挂心我。”

“不用谢,应该的。那么,我们出发吧!”

女士官再次温柔地在她的背后轻轻拍了一下,艾丝缇继续向着出口走去。外面依然浓雾密布,透过布满露珠的玻璃窗,只见浓密的雾气如漩涡般打着旋儿。最后,艾丝体正想再对记者们展现圣女应有的笑容时,却马上僵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啊,那个人?”

吸引艾丝缇视线的是站在记者群的最后一排、一身黑衣的记者。那纤细的身体裹着一件厚厚的高领西装,,头上的侦探帽一直口到眉眼上方,脸上还戴着口罩,活像个患感冒的病人。这样的掩护之下,他的样子根本没办法看清,从动作举止上看,还是个年轻人——不过艾丝缇注意的并不是那个人本身。

那个人肩上扛着一个巨大的相机匣。他也是摄影师吗?但是,他看来并没有打算照相,只是像其他记者一样手里拿着相机和笔记本。而且笔记本是新的,完全没有做记录的迹象。尽管如此,为什么笔记本却是打开的呢?

“那个人真奇怪呢……?”

“艾丝缇修女,怎么了?”

玛丽瞄着那天蓝色的眼睛,对着疑惑中的艾丝缇轻轻问道。

“嗯?是不是还有什么想对记者们说呢?”

“不,不是,只是那边那个人——”

“——哦?那是?”

正好在这时,休息室里传出一阵惊叫。一些记者惊奇地睁大眼睛向出口望去。艾丝缇也感到奇怪,视线也转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那是什么?”

在场的人们霎时间目瞪口呆。

人类大概每当受到眼前事物刺激的瞬间,思考都会发生短暂停顿。最先映入艾丝缇眼帘的是浓雾的帷幕里,突然出现的两匹黑色的马。接着便是那不吉利的葬礼用的马车和车厢,还有那驾驶座上穿着修士服拼命回这鞭子的中年男人。能清楚地看见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艾丝缇一阵默然地呆站在原地,眼看着双驾马车向着门口猛冲过来,一瞬间窗口的玻璃全都撞了个粉碎。她猛地一惊,目光一下子全落在另一个人影身上,只见那人正拼命地抓住那失控马车的边缘。

眼前这个瘦高的人影,穿着一身布满尘土的修士服,还有已经磨破了的斗篷,那闪耀着得如同王冠一般光芒的银发正在风中激烈地摆动着。

“那个……难道……啊,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的?”

“——艾丝缇,危险!”

如果此时女士官没有拉住艾丝缇、让她躲到一边的话,她的头或许就会跟疾走的马车撞个满怀了。高速回转的车轮一下子在鼻尖处飞过。另一边,马车顶上的人的眼泪和鼻涕正到处飞溅着,而且不时发出尖锐的叫喊声。

“呀!谁来救救我啊!!!”

这么“惊世”的悲鸣声,驾驶席的人不可能没听见,但是席上坐着的神父却根本没有打算把车停下来的意思,不仅如此,还继续鞭打着马匹。马车没有加速,在地上画了道弧形后改变了前进方向。记者们一下子都惊叫起来,因为马车正发疯似的向他们中间突进。

“……啊,不行!”

马车的前进方向上还有没来得及逃走的人。看见这种情况,艾丝缇高声叫喊起来。可是马车并没有改变方向。或许是事出突然吧,方才戴着侦探帽的记者没有来得及抱起在地上打转的照相机匣子,马车正向他冲来。

“——艾丝缇,不行!”

艾丝缇没有理会背后制止的声音,向前冲去。或许是过于恐惧无法动弹,或者是一时的精神错乱,她栏在蹲在照相机匣子旁边的记者身前,向小声说着什么的记者扑去,两个人一下子翻滚到了另一边,那飞驰着的马车刚好从两人的身后掠过,地上的匣子也最终难逃被马蹄践踏的命运。马车将要再次到达出口,而悲鸣着的神父依然悬挂在车上。

“哇哇哇啊!”

突然一阵枪声响起,周围同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

伴随着神父的悲鸣,右前车轮被击中的马车急剧倾倒。在刚抬起头的艾丝缇旁边,握着军用左轮手枪的女士官见状迅速再补一枪,刹那间火枪再次击中马车——这次是右后车轮。

这绝妙的连射使马车完全失去平衡。尽管如此,马车依然前进了数米,最后无法支撑而翻滚着倒下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响。抓住车盖的神父和驾驶席上挥鞭子的神父两人同时被甩了出去。

“奈、奈特罗德神父!”

这时,许多纸片——大概是书籍之类的印刷物,一下子从翻滚的马车里用了出来,撒了一地。上面密密麻麻地印满了细小的字。如梦初醒般的艾丝缇也回过神来,一边捡着纸片,一边向扫视着四周的银发神父身边跑去。

“不要紧吧?奈特罗德神父?”

“啊,啊,那个真不可思议呢……”

成大字形倒在地上的银发神父忽地抬起头来,掂了掂破裂了的圆眼镜,口里一边嘟哝着什么,一边慢悠悠地向着远方迷糊地看去。

“哎呀,我大概是看到艾丝缇小姐的幻影了……哦哦,主啊,为什么您创造的世界会在不停地转动着呢……”

“艾丝缇修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阵惊讶又富有独特磁性的声音,从跪在地上的艾丝缇身后传来。从后面跑过来的玛丽用疑惑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艾丝缇拾起的书本、以及她身边正张望着四周的神父。

“这些书籍是日前从王宫文书室被盗出的机密文书……这个神父看来知道点什么呢。他到底是谁?难道是盗走文书的贼人?”

“啊,搞错了,这个人不是偷书贼。”

慌张的艾斯缇急忙摇了摇头。一面伸开手庇护着身后那个依然用模糊的声音向主申诉着的银发神父,一面对着一旁惊慌失措的神父扬了扬下巴。

“我想,盗取机密文书的应该是那边的主教吧,这个人应该是追赶贼人的呢……啊,请容我介绍一下,他是亚伯·奈特罗德神父,是国务圣省的职员,受教皇厅之命负责调查这次文书失窃事件。”

“啊,说起来,我也听说国务圣省派遣了一名神父负责此事,那么就是这位吧……”

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实的女士官点了点头。这时士兵也麻利地疏散了记者,并且回收了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艾丝缇的目光在这些专业的工作人员身上停留了片刻,便转向一旁,向蹲在照相机匣子边的记者走了过去。

“……请问,您不要紧吧?”

艾丝缇想着眼前正准备撬开那完全变了形的匣盖的人,用饱含着关切和担心的声音搭起话来。

“对不起,刚才把您撞倒了。有受伤的地方吗?有什么我能帮助您做的呢?”

“……切,猫哭老鼠!”

这个戴着侦探帽的记者不吐不快般的回答后,就冷漠地转过身去。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被压扁的匣子,迅速站起来并准备离开现场。

“多管闲事了吗?”

听到这句稍微有点过分的话,艾丝缇不由得直眨着眼。这是对帮助自己的人应该说的话吗?她马上向前抓住了对方扛在肩上的匣子吊带。

“请、请等一下!请允许我向你道歉吧。刚才的骚动是我的同事所引起的。如果你有什么地方受伤了的话,请让我为你治疗。”

“别碰我!”

那侦探帽下的眼睛,流露出焦急和慌张的目光。他狠狠地拉了拉被艾丝缇抓住的匣子吊带,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这个力道连艾丝缇也没有预料到,简直能把她抛出去。

“啊!”

突然间,传来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这并不是强行拉扯间差点跌倒的艾丝缇发出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金属的响声,匣子的盖子打开了。可是,从倾斜的匣子里掉落在地上的东西并不是照相机,而是两个已经狠狠摔到地上的葡萄酒瓶。

“糟、糟了!”“对、对不起!”

两个狼狈不堪的声音,还有那玻璃的破碎声都成为了美妙的伴奏,瓶子里的液体洒了一地。在地面的瓷砖上,那透明的液体和那白色浑浊的水形成了一个小水洼。那个戴着侦探帽的记者盯着那些液体,就像看见世界末日般地呻吟起来。当然,在旁边慌张的艾丝缇也不好过了,她正准备急忙过去跪下拾起瓶子,却一下子缩回了手,因为那里正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什么气味啊?”

这两种散发着的刺激性气味,有种熟悉的感觉。刺鼻的味道是汽油或是苯。而另一种比柠檬汁还要浓缩数百倍所发出的味道,恐怕是稀盐酸或硝酸吧。这两种虽然都是比较容易弄到的东西,但是不论在哪个国家,在公共场所携带都是被禁止的。不管怎样,这些东西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的话,就成为了易燃品,而且燃烧力不容忽视。而且细心一看,那两个破碎的瓶子里有个像计时器一样的东西正和电线连接在一起。易燃液体和计时器,这两种东西组合的话——艾丝缇在游击队的时候也制作过这种东西。

“这、这个……炸弹?你、你到底!?”

“你们这些家伙,都不许动!”

艾丝缇刚尖叫了一下,就感到喉咙处有股强大的压迫感。原来那个侦探帽记者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窜到她身后,用纤细的手臂勒紧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没有拿东西的手迅速从袖口间拿出一把小型护身用手枪——帕姆毕斯托尔。

“都别动,那边的士兵队也是!只要你们稍有动作,我就在这个小女孩的头上开个洞!”

“——全员停止行动。”

一瞬间,举着枪的士兵和悲鸣着的记者们都在女士官的命令下镇静下来。她水平地举起手抑制住周围的气氛后,对着侦探帽记者示意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在这里发动暴力事件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立即从艾丝缇修女身边离开。只要你肯释放她的话,我们也承诺绅士地处理此次事件。”

“承诺?我呸!你所谓的承诺根本没法让人相信。玛丽·史宾塞上校……不,‘血腥玛丽’!”

因为隔着口罩,侦探帽男人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但是从那声音终能清楚地赶到憎恨与愤怒。或许是觉得自己势单力薄,抑或是在策划着什么,他死死地抓住手枪对准艾丝缇的太阳穴,口中继续说着充满怨气的话。

“贝尔法斯托镇压战的时候,你的英雄事迹可是人人皆知呢!被讲和的甜言蜜语所欺骗,投降之后却是被赶尽杀绝,可怜的反叛军啊……‘绅士地处理’……哈,还真够厚颜无耻!”

“……你是反叛军的残党吗?”

面对着侦探帽男人的谴责,玛丽依然面不改色。伸出右手稳住后面的士兵之后,继续用同样的语气继续着前面的话题。

“那么,你是来暗杀我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跟艾丝缇修女没有关系了。把她放了,对着我射击吧。”

“啊啊,我也很想这么做呢。但是我若是这么做的话,下一秒我恐怕就要变成蜂窝了呢。所以,只有委屈她一下了。”

这个时候,侦探帽男人的声音慢慢变得开始令人讨厌起来。他的手指一边不耐烦地在凶器上划动着,一边怨恨地咂着嘴。

“没有成功暗杀血腥玛丽确实有点可惜,但今晚的收获是‘伊什特万的圣女’,嗯,暂时就忍耐一下好了……喂,过来,小姑娘!”

艾丝缇的头被猛地推了一下。侦探帽男人一边继续把她挡在前面当挡箭牌,一边从屏住呼吸的记者们所让开的空隙中移动着,向着休息室的出口缓缓后退。只要通过玻璃门,就可以到达车站,里面有去往市区的计程马车。他是打算乘车逃走吗?

“咳,乘车不可能逃走的……马上就会被追上了!”

“呀,谢谢关心了,圣女阁下。但是,这一点我早就考虑过了。”

对于艾丝缇的忠告,侦探帽男人给予了嘲笑作为回答后,推开了后面的玻璃门。他一边讥笑着从远处举起枪迫近的士兵们,一边拿出了个小哨子吹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头上忽然间刮起了一阵强烈的暴风。

“那是……?!”

一阵不寻常的爆炸声轰鸣着。艾丝缇不由得仰头向天空望去,透过浓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挂在空中的银色圆盘。今晚是月圆之夜,月亮点缀着夜空,分外魅力。但是,一个丑陋的黑影划破长空,大煞风景——那是什么?

“喂……那个正向这边靠近啊!”

一个士兵见状,立刻发出了悲鸣般的叫声,但是雷鸣般的爆炸声和强风把声音完全遮盖住了。一个怪影正朝着车站迅速降落。当地面上的人们反应过来时,那后方配备着螺旋桨、上方配备着旋翼的飞行机械朝地面猛冲过来,然后扬起机首水平地缓缓移动着。

“不好!要冲过来了……全体退避!”

正在玛丽下达命令的时候,士兵们已经躲避不及,乱作一团。另一边,飞行机械再次往地面猛冲,其冲力引发的气流把停在路边的汽车和马车吹得东倒西歪。眼看快接近地面的建筑物的时候,飞行机械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半空中。从常识层面来说,无论驾驶员如何强悍,都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冲击力,技术如何精湛都无法做出这种动作。这样只能说明驾驶员根本就没有这种顾虑,也就是说操纵席上根本没有人,只有那冰冷的玻璃。

“不可能、自动驾驶!?这种失落的技术……到底是哪个国家的机械!?”

“哈哈,再会了,笨蛋们!”

就在士兵们痛苦的呻吟声中,侦探帽男人顺势抓住从上空垂下来的绳梯,一只手勒住艾丝缇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绳梯灵巧地向上爬。

“你们的贵宾——圣女就先由我保管了呢!先充分反省一下吧!”

“——别攻击,小心圣女!”

面对身在半空中的恐怖分子,士兵们条件反射地举起枪瞄准起来,不过立刻就遭到了喝止。玛丽仿佛仍在呼喊着什么,不过艾丝缇能听到的也就只有前面的部分而已——飞行机械的引擎急速回转,再次开始了上升。

这个时代,列强各国的正规军经过反复实验才刚采用的小型飞行机械,竟然出现在这个浓雾的夜空,轻松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走国家贵宾。这时,高速回转的螺旋桨引发一阵强风,无法捂住耳朵的艾丝缇感到鼓膜一阵刺痛。

“喂,别昏过去哟!不想死的话就抓紧点,伊什特万的虐杀者。”

侦探帽男人大概对吓得浑身僵硬的艾丝缇充满兴趣,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看着地面那些眼睁睁看着圣女被掳走、气得直跺脚的士兵们,愉快地嘲笑起来。

“啊,对了。如果你想自杀的话,可以放手哦……假如你愿意,可以试试从这里坠落下去啊!那些家伙看见的话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期待啊!”

“你、你是什么人?!”

由于风过于猛烈,艾丝缇几乎无法睁开眼睛。她一边艰难地喘息着,一边由于按捺不住愤怒而拼命地大声叫喊起来。

“史宾塞上校说你是反叛军的残党,那是什么!?”

“反叛军吗?啊,这么说大概算吧。”

可能侦探帽男人习惯于这种高空飞行,虽然不自然地耸了耸肩,但马上又咋起嘴来。他用力地把快要滑下去的艾丝缇拉上来,发出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话是这么说,但是先动手的是他们!我一直跟你们这些混蛋共同生存着。每一代的国王都能确确实实地遵守定下的盟约……就是那个‘血腥马利’擅自打破盟约、引起的纷争!”

“……你们这些混蛋?”

因为过于惊讶,艾丝缇不由自主地重复了对方所说的话语。这个称呼对于不属于阿尔比恩、身为局外人的自己来说,不是有些么莫名奇妙吗?还不只是这个,先前这个恐怖分子说过什么来着?

“伊什特万的虐杀者”

——这个称呼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一点就是、姑且不论他那纤细的身形,只用一只手就能轻轻松松抱着一个人,臂力的强度究竟……

“说不定……这个人……”

艾丝缇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以前曾听说过的、关于这个岛国的传闻。大黑暗时代以来,阿尔比恩一直以拥有与教皇厅并驾齐驱的高度科学技术为荣。教会的科学技术是圣人们和奇迹一起诞生出来的产物。就这样的一介世俗诸侯是如何与之匹敌的呢?理由就是,圣界和俗界都暗暗流传着的、这个国家的黑暗面。那就是——

“艾丝缇小姐啊啊啊啊啊啊!”

轰鸣的爆炸声音和凛冽的烈风之中,一个声音划破长空、直接传到了艾丝缇的耳朵里。她不由得把脸转过去,一个飞行着的熟悉的修长身影映入了眼帘——银发的神父正在高声叫喊着,漂浮在夜空之中。

“神、神父?!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难道是!?”

眼前这异样的景象让艾丝缇不由得揉了揉眼睛,如弹簧般地抬起了头。在飞行机械的正上方,一个黑影延伸着覆盖了这满天星斗的夜空。

“‘铁娘子II’——凯特修女!”

“艾丝缇修女,请抓紧,小心不要掉下去。”

艾丝缇从耳饰里听到警告的时候,用绳子拴住自己并从飞船上把自己吊在半空的神父已经用手枪做好了射击的准备,那把旧式左轮手枪的枪口正瞄准着飞行机械的引擎。

“哼,畜牲,教会的走狗!”

抱着艾丝缇的侦探帽男人发出了呻吟般的叫喊声。他强行让艾丝缇抓紧绳梯,另一只手掏出了帕姆毕斯托尔。但是,这种极近战用的射程极短的护身用手枪,在这种距离间完全不起作用。此时双方在空中摇晃得更加激烈,子弹完全没有击中神父,沉没在了这片星空之中。

话虽如此,亚伯也处在同样恶劣的条件之下。正确来说,或许拴住他的那根长长的绳子摇晃的比对方更厉害。但是,银发神父仍然沉着地继续瞄准。

他一边固定着位置,一边计算着自己和对方振动的时间差,抓住最佳时机,慢慢地叩动了扳机——一阵尖锐的金属碰撞声还有产生的火花霎时间在天空中四散开来。

“这样的距离、竟然?那家伙是怪物吗?”

侦探帽男人怨恨地念叨了几句后,抬起头来看着那冒出黑烟的螺旋桨。看来子弹只是击穿了传动系统,虽然飞行机械依然能够安定飞行,但速度正在明显地降低。

“混蛋,这样下去万一着地的话……可恶,坚持住,波格斯!”

侦探帽男人虽然不时对着飞行机械呼喊着,但冒着黑烟的机体仍然在高速下降。虽说跟直升机一样同是螺旋桨飞机,但与这个飞行机械的飞行原理更为接近的则是固定机翼的飞机。

后方的螺旋桨利用机体前进时产生的气流让上方的回转器旋转,利用旋转产生的上升力让机体上升。所以,如果速度下降的话,就会慢慢失去上升力。与发生这种情况就急速坠落的直升机不同的是,其机体下降时产生的气流同样会产生一个较弱的上升力,看来银发神父连这个也计算进去了。

“放弃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这时,艾丝缇低头看着渐渐清晰的光芒,忍不住大声叫了起来。那里是伦迪尼姆。因为希斯罗机场在王都的西方,看来这飞行机械一直是向着东方飞行的。虽然夜雾里人间灯火不时使人眼花缭乱,但是横贯东西的带状黑线却是清晰可见。大概那就是泰晤士河——连接北海,王都的动脉。

“扔掉武器,从这飞行机械上下来,拼命反抗是无用的!”

“吵死了!”

恐怖分子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不知道是觉得现在没有再开枪的必要,还是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意图,神父没有再次攻击。只是降落到了和飞行机械一样的高度,并慢慢地接近他们。

侦探帽男人瞪了他一阵后,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一样,把口罩剥掉,对着飞行机械大叫起来。

“喂!再降落一点!”

艾丝缇仿佛终于做出了决定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情况最坏的话,对方也有可能把自己作为筹码做自杀式的抵抗。

事情发展成这样的话,只有奈特罗德神父和凯特修女两个人可能无法应对,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虚张声势的攻势似乎已经奏效了。

“谢谢。老实投降的话,大家都不会受伤呢。不要紧,那个神父不会攻击投降的人。但是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事情的详细情况。”

“……投降?哈哈,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

恐怖分子低头看了看人质后,恶狠狠地向上吊了吊嘴角。逆着月光虽然没能看清他面部的轮廓,但那刚玉色的眼睛正闪烁着无比清晰的鬼火般的光芒。他敏捷地伸手把艾丝缇耳朵上的耳饰摘下。

“想让我投降吗?……行啊,那么你们就要成为导致这个人死亡的罪人了。”

“……啊?!”

就在恐怖分子在无线通讯器发出恶毒宣言的瞬间,艾丝缇突然感觉到身体正受到微微的冲击。一阵奇妙的漂浮感持续着——在这之前一直降落着的飞行机械突然又开始向上升起。上方,那个为了救援艾丝缇而保持着的距离正开始逐渐缩短。“铁娘子II”那巨大的身影仿如白色的天花板一般延伸着。

“糟了……凯特小姐,躲避!请迅速躲避!”

“即使这样做也……不行!要撞上了!”

无线通讯器另一方的慌张声音正在交错之际,飞行机械撞上了“铁娘子II”前方气囊的底部。由高分子材料制造而成的气囊有着金属一样的硬度。撞击的瞬间,飞行机械就如同纸做的工艺品一般被压扁,无尽的火焰一下子冲天而出。

“糟、糟了……”

艾丝缇看见头上闪烁着的火球后,不禁悲鸣起来。绳梯如死蛇一样丧失了拉力,爆炸产生的热浪使她的视野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回转。

“艾、艾丝缇小姐?!”

“啊!啊……艾丝缇修女!”

“哈!受死吧!伪圣人杀人犯!”

上下颠倒的世界里,风声、爆炸声、还有悲鸣声混为一体,引起了巨大的回响。眼睛倒映着星空的艾丝缇发出了悲鸣,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和机体的残骸一起坠落,地面渐渐变得清晰开阔起来。在夜空中膨胀的火球突然像太阳放射出光芒一般,在泰晤士河上倒映出了刺眼的光芒。

正在急急忙忙过桥赶往查利戈·克劳斯车站的下班人群,和沿着河边小路物色下一间酒吧的醉汉都好奇地抬头望去。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如受伤的鲸鱼一般划破夜空的巨大飞船。

虽然人们看着气囊冒出的火焰的飞船不时发出恐惧的声音,但幸运的是,这个纯白色、刻着罗马十字的飞船并没有坠毁的危险。

这时,飞船断开破损的气囊,其回转的姿态无比优美,地面上传出一片赞叹声和好奇的呐喊声,就连起哄的行人都不例外,全都成了这个露天戏剧的观众——正因为如此,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从泰晤士河中、桥畔附近爬起来的身影。

“……啊!看看那边,有个狂徒!”

起哄者们靠着栏杆弯下腰,只见一个完全湿透的年轻人正挥洒着恶意的笑声。他抬头仰望着夜空,不时往上拢着湿透了的金发。用来遮蔽着脸的侦探帽,大概是从飞行机械上降下是掉落了,皮肤白皙的脸表露无遗。那中性的、秀丽精致的美貌要不是在这种时候的话,肯定会吸引来无数的目光。

但对于年轻人来说,幸运的是起哄者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半空,并没有特别地去留意他。他再次故意扭捏地窃笑了一下以后,把手插到上衣口袋里,开始在桥上漫步起来。慢慢地混入人群,消失在黑夜之中——不过,他又突然停下了脚步。

“……哟,是你啊。”

年轻人用嘶哑的声音嘟哝着。只见眼前一辆高级轿车挡在了前方。驾驶席的窗玻璃降下来以后,那个一脸忧郁表情的灰发司机正注视着他,不过年轻人并没有理会这个人。看来车子是为了迎接他而来的,后面的车门被打开了——里面一位身穿深灰色西服的绅士正欠身向他毕恭毕敬地问候。

“看见了吗?人类是多么丑恶。正如你所见——可惜的是暗杀玛丽失败了。看来岁月不饶人啊。”

“‘最难堪的日子也会对付得过去的’——《麦克白》第一幕第三场。(注:《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人类都会有失败的时候,温妮莎君。不必担心,只要挽回声誉就行了。”

那穿着如丧服一样的西装的绅士目光显得十分深邃,一边微笑着,一边安慰坐在旁边的年轻人。高级轿车正准备发动的时候,他递给刚刚那有如影子一般坐进车里的人一杯满满的红酒。

“先来一杯怎么样?是萨马塞多·比尔顿四十年的呢……对于这里来说已经算是上品货了。不过总觉得和大陆那边的味道有点不同。”

年轻人不自然地挥了挥手,冷酷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他显得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扣着座位,用蔑视的眼光盯着防弹玻璃外的行人。

“最近我听说,玛丽那家伙多半是真的打算把国家出卖给教会了。不单单是教皇厅,还请来了那个小丫头——‘伊什特万的圣女’。这样下去,在女王驾崩之前,罗马都搬到这里来也不足为奇呢!”

“嗯,先保持冷静,温妮莎。”

与那因为兴奋而喋喋不休的青年对照起来,黑衣绅士显得十分沉着。他推了推眼镜后,仍然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用完美的上流社会的方式使对方冷静下来。

“玛丽·史宾塞向教皇厅献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吧?这是早就能料到的事情。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才决定助你一臂之力——适当地支援受到教会压迫的人们,既是我们‘骑士团’的存在意义,也是我们的使命。”

“既然如此,就赶快完成你们的使命吧!”

青年举拳砸向了玻璃。连被来复枪子弹直接命中也无法损坏的防弹玻璃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声音,并产生了龟裂,但他却无视了这些并没有停下来。

“明天教皇本人将会来到这里!那个女人绝对会有所行动……如果这几天不下手的话,我们就完蛋了!我们和我们的城市都会成为那个女人的囊中之物!你明白吗,巴特勒!?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也知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啊,别误会。我来这里并不是和你做这种无聊的恶作剧的。遗迹——为了解除那个封印已经费了好一把功夫了,目前就只差一步。我们来这里是让你交出解除封印的密码的。”

“只差一步?真慢啊。”

青年又砸了一拳,玻璃的裂痕马上就扩展成了蜘蛛网状。他盯着上面所映出的、奇妙地歪曲着的伦迪尼姆的夜景,发出了吐血般的声音。

“我们已经没有剩余的时间了!大哥仍然相信能够说服玛丽那个家伙,但那只母狗完全不听我们说的话!我们已经一再忍耐了,最后她还是决定背信弃义。我们虽然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觉悟来发动暴乱,但是我们没有任何武器,到底怎么办才好!”

“这样的话,不如先喝了这杯酒吧?”

面对青年那歇斯底里的呐喊,绅士仍然显得十分冷静。一脸事务性表情的他不冷不热地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杯子。

“的确,酒精或许不能影响你大脑皮层的分泌,但是酒的香醇或许能让你冷静下来呢。先喝完这一杯,然后继续我们的谈话吧!”

“……”

大概是这认真的劝诱做得恰到好处,青年回过头来用那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绅士,把手放下来接过了杯子。大概是不想浪费时间,他把那杯深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突然,他的表情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这是……”

他从杯底拿出一个砂糖大小的正方体,立刻皱了皱眉头。

“移动数据储存盘”——其中一种失落技术,是一种用作大量储存、运输数据的工具。但是,这种贵重物品为什么会在自己手里的?而且里面储藏的资料又是什么?青年自问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喂,巴特拉……这难道是……”

“刚才我应该说过的呢,温妮纱君。”

终于注意到这个恶作剧了——绅士推了推眼镜,脸上堆满了微笑。他看着那个仿佛想把那“移动数据储存盘”吞下去一般的青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目前还差一步。我们来这里是让你交出‘解除封印的密码’的……不过现在不用着急。但是,你没有好好地把酒喝完呢。”

“那么,这是……这是什么!”

看了说明后,青年兴奋地大叫起来,满脸流露出惊奇的神色,把那个小型电子仪器当成神器般端起来细细观察起来。

“巴特拉,我对‘骑士团’致以满腔的感谢。这样的话我们就得救了!”

“现在道谢有点早呢。不过,现在时间十分紧迫。虽然明天教皇厅的人就会到达这里,但今后‘遗迹’的解析工作也要继续进行。问题所在是‘遗迹’的位置和如何让其运作……麻烦真是堆积如山啊。看来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呢。”

“这、这样啊。啊,对了,巴特拉,你跟我来去下面吧。”

青年小心翼翼地把储存器放进口袋以后,看着绅士那聪明的侧脸,用认真的口吻说道。

“作为这次的回礼,我也想帮忙一起进行发掘工作……如果可以的话,以后也能来我们的城市吗?”

“虽然需要合作完成的事情还很多,但是……”

绅士的脸上初次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与先前刻意摆出的微笑不同,而是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次我是受到某人的邀请而来到这里的。因为我不能离开那个人的身边……他特意邀请我的,想推辞也不行呢。”

“是这样啊,那可真遗憾……本来想好好招待你一下的。”

不知何时,轿车已经来到了一个冷清的里街,和行驶的时候一样,停车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青年在路边下车以后,对着车内的绅士依依不舍地挥手作别。

“如果有什么变数的话,随时联络我吧。什么时候都行呢!对了,我想问你一句,你的主人是谁?名人吗?”“是啊,说起来或许还真的蛮有名的……怎么说,他‘从过去到现在都只是一个人’呢。”

谈论到关于这个圣经的最初和最后存在的时候,绅士的语气变得恭敬起来,之后就轻轻举起了手杖。看到对方如此沉重、认真的脸,一直玩笑着的青年显得很惊讶。但是等他反应过来时,轿车已经如影子般地离开了。

青年独自在路上目送着轿车拖着血色的尾灯,消失在这茫茫的黑夜之中。

北方王国-II
阴森的黑暗处,突然射出一缕光芒。

这时,她稍稍睁开眼,在察觉到那微弱的月光的同时,意识也慢慢恢复过来。

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了吧?但是这时候修女宿舍附近为什么这么吵呢。就算是准备早课的时间,以宁静为宗旨的修道院也不可能如此嘈杂。交替的叫卖声混杂着女孩尖锐的撒娇声,马蹄踏地声混杂着汽车的引擎声,还有动物发出的无比刺鼻的恶臭……

“嗯……这里是?”

从不时发出奇妙的“沙沙”声的地面起来的时候,艾丝缇发现自己正大字形地躺在一堆干草的顶上。她按了按正如炸裂般疼痛着的头以后就放眼望去,只见四周都是被一堆堆的草山包围着,附近还有些不时遮挡视线的矮小建筑。

那并不是人类的居所,没有门,只有栅栏。她抬起头来津津有味地眺望着栅栏对面的几匹马。看来这里多半是马厩,但是这里又是哪里的马厩呢?

“啊,对了,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我还活着吗?”

仿佛认为自己的生还有些不可思议一般,艾丝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阵刺痛,看来她还生存着。飞行机械对“铁娘子II”发动突袭的时候,她距离地面足有五十米以上。如果不是落在这些干草上的话,绝对必死无疑。

“嗯,嗯。这里是什么地方?”

艾丝缇一边按摩着疼痛的后脑,一边谨慎地站了起来。

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呢?她抬头仰望着夜空,可是只看见那浓雾散去后的晴朗星空,完全不见空中战舰的影子。到底他们到哪里去了呢?一阵急促的不安直上心头,她连忙伸手去寻找耳饰,但摸到的只有耳垂而已。

“啊!对了,那个炸弹魔!”

艾丝缇咋起了舌。说起来,无线通讯器已经被那恐怖分子拿掉了。她继续狠狠地咒骂刚才发生的事,但考虑到周围仍有敌人潜伏的可能性后就慌张地闭上了嘴。她载一次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马厩里没有一个人影,就连光亮也没有,附近安静到让人恍惚。从围墙的缝隙中射出耀眼的光芒,从那里能听见很多人在吵吵嚷嚷、以及在石板路上行走的脚步声。艾丝缇战战兢兢地穿过中庭,接近了围墙的内侧,大胆地打开了没有上锁的门。

“咦?这里是……”

环顾周遭,艾丝缇安心地叹了口气。

展现在眼前的是活力十足的闹街。一旁路肩停着无数台没有系着马匹的双轮马车,看来刚刚所走出的建筑物似乎就是超过经营时间的马车出租店。

另一方面,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马车与汽车在宽阔的车道上穿梭往来,时间明明是夜间,排列了无数地摊的走道,却有数十名摊贩在来回的高声叫卖。男女老少与醉客个个红着脸踉跄进入的,是挂着花俏看板的酒馆与舞厅,还有赌场。装扮华丽的女性和化过妆的少年,挽着醉汉的手臂走进面向道路的便宜旅馆,想必是街上的娼妓。

“……接下来该怎么办?”

“海·菏乌畔·斯特里特”——“西市区”(WESTEND),“索赫”——“卞琪”……艾丝缇仰望油漆剥落的道路指标,皱起了眉头。

虽然分辨出这一带是闹区,不过却看不出是位于伦迪尼姆的哪个区域,不,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若是依照原本的预定,应该是由国际机场直接前往白金汉宫才对。那么是不是该前往宫殿?但是亚伯和凯特现在正一定拼命在寻找自己。他们想必掌握了坠落地点,应该会在这附近进行搜索。那么是不是待在此处别动,静候他们到来会比较聪明?

不过光是在这边苦等他们也太逊了,再说那名恐怖分子,说不定还在附近徘徊——

“……对了,大使馆!”

想起教廷驻外机构的存在,艾丝缇急忙从口袋里取出手册。因为猜想可能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事先记下了几个联络处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艾丝缇不认为奈特罗德神父他们会撤回到大使馆,不过说不定至少会有联络。就算不是如此,至少也能拜托大使馆职员前来迎接。总比在这里傻傻求援要来的正经。

率先决定了行动方针,艾丝缇满足地走向街道一角。或许是修女在这种时间徘徊显得希奇。艾丝缇尽量避开刻意回头直盯着她瞧的醉客眼神,走向红色电话亭。电话亭里已经有人先到,所以她在亭外安静等候。

(……不过,这么一来好像回到了四个月前。)

艾丝缇背朝着话筒大声嚷嚷的中年男子穷酸的背影,瞧也不瞧地望向远方,突然想起这件事。在这里一直被当作VIP对待,不论到哪里,做了什么都有护卫官随行。常常觉得快要窒息。不过那位银发神父在机场飞奔过来时,时间仿佛开始逆转——想到当时亚伯丢脸的模样,艾丝缇的嘴角都不自觉地慢慢放松。他真得没变,完全没变……

“——所以整版的标题就是‘军方秘密兵器飞往伦迪尼姆上空!’。就这么决定了,总编!照片我也拍好了!现在就会公司写报导,你先把印刷机停下来等着!”

艾丝缇正带着笑意回想往事,耳膜却传来刺耳粗嘎的声音。不自觉地抬眼一看,亭子里的中年男子正用指甲抓着放在脚边的相机袋,朝着话筒嚷嚷些什么。

不过引起艾丝缇注意的既不是他那粗暴的态度,也不是怒吼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对那粗哑低沉的嗓音有印象。而且并非愉快的记忆。记得那是……

“啥,单纯的飞船事故?你啊,这种事有什么关系!咱们读者要的可不是什么无聊的事实。而是骇人听闻的小道消息!小·道·消·息!啥,当局会啰嗦?那就用一贯作法,在标题下面加个小小的‘……………吗?’不就得了!这样谁也没得抱怨……咦?”

正在嚷嚷的中年男子突然回头。和目不转睛直盯着亭子的修女视线正面相对——就在那副如同黄鼠狼的奸诈狡猾表情刺激到了艾丝缇记忆的下个瞬间,中年男子高声呐喊:“艾……艾丝缇修女!?你……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呜呜!”

看到惊讶似地瞪大眼睛的中年男子,艾丝缇本能的后退一步,露出仿佛用光脚踩死蟑螂的似的表情。

眼前这张脸确实有印象。不过仍旧是和愉快两字相差甚远的记忆。皮卡迪利(注:piccadilly,伦敦地名)报的记者克雷曼——他不就是在伊什特万,达努基欧事件的前夜,擅自取得自己的户籍绢本,对父亲的事意有所指的那名令人不快的男子?

另一方面,克雷曼似乎也马上从惊讶中恢复。才放下话筒就用几乎舔嘴咂舌的表情朝着修女逼近。

“诶呀,真是巧合!没想到会和‘伊什特万圣女’突然相遇!我听说你今晚会来到伦迪尼姆。原本还想到机场迎接。只是政府的许可下不来。我才正觉得遗憾咧。诶呀,真是开心呐。”

“啊,呃…呃,这个……那个……”

艾丝缇一边胡乱将头巾拉过来想遮住脸,一边答不出话来。

受到克雷曼的声音吸引,周遭行人正回头往这边看。看来最好是在酿成骚动之前逃离。艾丝缇干咳一声,装模作样的打个招呼:“呃…呃,你认错人了吧,克雷曼?我才不是什么艾丝缇……那么我先失陪了。”

“喂喂……你别逃啊,修女!”

艾丝缇的企图迅速破灭。克雷曼的手快速伸出,像蜘蛛丝似的缠住她的手臂。

“虽然在伊什特万遭到莫名其妙的打扰,不过神果真还是存在。这也算是某种缘分,我请你喝一杯,咱们俩继续访问吧?”

“你…你放开我!我…我是真的有急事!”

艾丝缇虽然想把克雷曼的手甩开,不过记者的手指却像牢固的手铐一般动也不动。克雷曼一边对修女的抵抗发出讪笑,一边露出因为烟垢而发黄的牙齿。

“诶呀,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我保证对你而言,同样会是一段有意义的时间。怎么说呢,因为这是和令尊相关的情报。你父亲的真面目是什么样,你真的不想知道?”

“……真面目?”

艾丝缇这时候该做的是即使撞开对方也要把手甩掉,然后迅速消失无踪。不然就是发出悲鸣向周遭求救——但是实际上,修女却重复对方意有所指的对白,然后身子为之一僵。话说回来,之前的不愉快遭遇也是因为这男人拿父亲的事来刁难自己。艾丝缇的视线浮现一丝严峻,瞪视着记者。

“什么叫真面目,克雷曼?你又想拿我父亲的事来找我麻烦?”

“找你麻烦?没这种事!”

克雷曼差点没喊冤似的缩起了脖子。不过就算装出震惊的样子,那双眼睛却看不到半点笑意。类似爬虫类的眸子闪着精光,用勉强压低到可以听取范围之内的声音轻声说道:“你父亲爱德华·布兰雪……不,爱德华·维特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关于他波澜万丈的人生,我保证全盘奉告。”

“爱德华·维特?”

听到克雷曼嘴里所说的固有名词,艾丝缇蹩起了眉头。这个名字并不是初次听到。相反的——是个曾经在哪听过的名字。是在什么地方?

“‘维特之乱’你听过吗,修女?就是十八年前,但是皇太子妃-维多利亚妃遭到杀害的事件?爱德华·维特咧,就是那事件的犯人。还有,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

维多利亚妃——这个固有名词刺激了艾丝缇的记忆。

艾丝缇在研读阿尔比恩历史的时候也曾耳闻过着椿不幸事件。现任女王之子,皇太子吉伯特之妻维多利亚妃,与友人朱莉娅·维特夫人同时遭到杀害的皇室有史以来最大的悲剧。顺道一提,犯人就是爱德华·维特——朱莉娅·维特的夫婿。这位男子在时间之后就逃亡海外,却在当地发生悲惨事故而身亡,于是动机与背后关系直到今日仍是混沌未明,成为阿尔比恩史上的奇案——这样的人物竟是自己的父亲!?

“胡…胡说!这是你编出来的!”

血液逆流到脑部,让艾丝缇感到气血翻涌。于是忘了周遭的目光,不自觉地纠起克雷曼的胸口。

“谁会相信你这种鬼话!我的父亲名叫爱德华·布兰雪!我不认得什么爱德华·维特!”

“爱德华·布兰雪?你说得那个人,就是写下这个签名的人吧?”

听了修女近似悲鸣的抗议,克雷曼丢出讪讪的笑容。用故作神秘的手势掏着外套内袋,翻出一本老旧的小册子。

“这是之前我到伊什特万出差的时候,在圣马提亚斯教会遗址所找到的东西。哪,朝圣者前来住宿的时候,不是会记载地址与姓名吗?这就是超圣者名册……哪,你看这一页。十八年前事十二月这一页。这边有‘爱德华·布兰雪’的签名对吧。这不就是你父亲?”

“是…是啊!”

望着被抵到眼前的小册子,艾丝缇拉高了声音。

父亲极具男性气质的雄浑笔迹,和幼时所偷看到的完全一模一样。当时自己是为了知道真正亲人的事,于是私底下瞒着主教偷偷读了这本册子。原以为在教会被人烧毁时,这本册子就跟着毁了,没想到却落入这名男子手中——艾丝缇皱起眉头,有种记忆遭人玷污的感觉。

“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签名。家父于十八年前到伊什特万朝圣,住在圣马提亚斯的教会宿舍,不过隔天就把我搁下失去行踪,后来我在教会被抚养长大……不过这又怎么样?我又没有隐瞒,你就算威胁我也没用!”

“诶呀呀……你冷静点。我呢,也不是刻意要追究这件事……好了,你要不要先看看这边的文件?”

这回克雷曼把手伸进挂在肩上的旧提包。从里面取出贩黄的便签,轻手轻脚的展开。

“来,这是杀害皇太子的犯人爱德华·怀特在事发不久前所领到的女儿出生证明。你看,这里有签名对吧?要不要把这笔迹,和刚刚的账本签名对照看看?虽然姓氏确实不同,不过明显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对吧?我已经请专家鉴定过,再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艾丝缇用颤抖的手拿着两份文件来回对照,克雷曼俯视这一幕,露出愉快的讪笑。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悠哉悠哉地叼着纸卷的香烟。

“‘爱德华·布兰雪’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爱德华·布兰雪,也就是你父亲,真正的名字叫做爱德华·维特——是杀害王妃的超级叛徒。”

“……………………!”

艾丝缇死命瞪着递到手里的便签,沉默不语。各式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没办法好好理清思绪。该将记者的玩笑话笑着带过,出声抗议,朝他脸上送上一记耳光——还是干脆蹲下来大声哭泣?

“这…这种东西我不信……这种文件,要怎么伪造都很容易!”

“那你要不要调查看看?你可以到发行的地方调查去调查啊。”

克雷曼一边抹火柴一边余裕十足的的讪笑。将便宜烟草所特有的甜腻烟雾,朝着满脸发青的修女吹过去,声音变得尖锐。

“现在正红的‘伊什特万圣女’其实却是叛徒之女。诶呀,这铁定会列入今年的十大头条新闻。光凭这篇报导,我就一辈子吃喝不尽——”

“——抱歉,打扰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吞的嗓音打断了记者的胁迫。

人影不知何时来到了进行争论的两人身边,用傻乎乎的声音问道:“能不能请问一下?其实我迷路了……要是方便,能不能帮我指个路?”

“神…神父……?”

艾丝缇像在地狱遇到天使似地,表情为之一亮。因为那傻乎乎的嗓音她的确听过。不过就在像弹簧般抬起视线的那一刻,修女的声音跟着干瘪了下去。

站在艾丝缇眼前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青年。不论是摇摇晃晃、不甚可靠瘦弱的身躯,还是在高了两个头的位置眨动的蓝色眸子,确实都和艾丝缇认识的人很像。问题是共同点也就到此为止了。

首先,这个人并不是什么神父。恐怕是由哪个乡下来城里开开眼界的乡绅——也就是乡下士族。修长细瘦的身躯穿着全白的三件式西装,腋下夹着手杖。手里像巡警似的摊开大张地图,另一个腋下夹着印有二手书店店名的沉重纸袋,这副模样就算说客套话也谈不上帅。白到将近透明的脸孔虽然十分清秀,不过这时却是傻傻的半张着嘴回望艾丝缇。

“你不是……神父?”

“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小姐?”

那位年轻人对着眨眼睛的修女呵呵一笑,然后搔着乱糟糟的金发。顺便将皱巴巴的地图给塞了过来,不客气地询问着正在忙的两人。

“现在这里在地图上大概是在什么地方附近呢?北面是哪一面呢?……啊,对了,你们知道我要留宿的旅馆吗?”

“你是什么人?”

克雷曼板起了炼,用低沉的声音问道。他抬起头盯着这个将近有两米高的,嘿嘿傻笑的年轻人。

“我们正在做采访活动,如果要问路的话就到别处问!白痴!”

“啊,不好意思……但是,那边的那位修女好像很不喜欢的样子哦。”

这个年轻人竟然被人叫做白痴都没有一点发怒的样子,是他的心胸真的这么宽广,还是他的脑袋少根筋?但是这位年轻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一旁的艾丝缇,说道:

“对女性应该温柔一点嘛,对不对?”

“……你这个还但,是来找碴的吗?”

克雷曼瞪大眼睛,从艾丝缇那里松开手,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怒叫道。

“你这个混蛋,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阿而比恩绅士忠实的朋友皮卡迪历公报的克雷曼大人呀,你想得罪我们传媒吗?啊?”

“不,不是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啊,请不要使用暴力,啊,好痛啊,好痛啊!”

被这个怒发冲冠的男人抓住了手腕,年轻人发出了疼痛的悲鸣。那本古老的书从他的腋下掉了下来,撒了一地。他手上十分宝贵的拿着的那张褶皱了的地图也飘落了下来。

“等一下,你啊,不要太放肆了!”

无论怎么说也好,这样做太过分了。

为了把这个瘦削的青年从这个暴力记者的手里解救出来,艾丝缇发出了怒吼。

最初从车道两旁传过来的吗的嘶叫声。那批拉着刚通过十字路口的马车的马恰好被那张地图蒙住了眼睛。被挡住了视线的兴奋的马鸣叫着站了起来,老车夫慌忙拉住了缰绳,但是站起来的马还是弄翻了停在旁边的一辆装满货物的车。货车上装满的是本来应该派到牛奶店的好几罐牛奶。装满牛奶的罐子掉落了下来,通过这里的马车和汽车都陷入了一片混乱,在路面上打着转。其中一个罐子撞上了一个在艾丝缇他们旁边正在给煤油灯加煤的清洁工人。

“啊,危险!”

艾丝缇看着这些直落下来的污水,发出了惊叫声。因为脚跟不稳,清洁女工提着的水桶弄翻了,因为她的工作是给煤油灯加煤的原因,所以桶里的都是漆黑的污水。这些污水就这样径直地向下淋向克雷曼的头。

“啊……”

就在她发出惊叫的时候,污水已经把他淋了个全身湿透。在悲鸣后,新闻记者好像全身都没有力气一样,摇摇晃晃,十分可怜。好不容易记者终于站稳了脚步,他指着艾丝缇吼叫道。

“你,你,你这个死女人!你这个混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还有那边的那个可恶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啊!说到底还是你不好啊!因为你使用了暴力的原因!”

“啰嗦,啰嗦!总之就是你们!我不会这样就算了的!你们等着瞧吧!”

“——等一下,客人!”

制止住记者的是另外的一个声音。听到了外面骚乱的声音,牛奶店的巨汉店主跑了出来,他一脸不满的毫不留情的说道。

“你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吵了。你们这样会给我的店铺引起很多麻烦的,也给客人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啰嗦,啰嗦!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出声。”

中年男子完全被怒气遮蔽了理性,终于摘掉了绅士的假面目,愤怒地叫道。但是,可能是怯于店主那高大的身形吧,他的声音多少有点降了下来。

“好,你啊,给我把警察叫来!这个修女为了令我写不出报道对我实行暴力。对我造成了伤害。这是阻碍言论自由啊……我可是‘阿尔比恩绅士的最忠实的朋友’皮卡迪利公报的克雷曼啊!”

“皮卡迪利公报的克雷曼吗?……”

店主的眼睛变得像针一样细长。但是那并不是怯于这个名为克雷曼的家伙。相反,他重新看着记者,而且甚至是极度不友好的盯着记者。

“那么,就是你了!!不久之前,在新闻上说我们这家店一文不值的骗人记者!说什么在牛奶里面混杂了东西,说什么蛋糕过期,完全在胡说八道!”

“啊?啊,这个……”

在这之前满脸怒容的克雷曼听到店主的声音后,好像怒气消了一样。面对着这个卷起两袖的店主,脸色变得清白起来,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啊,那个,店主先生……你那个是对言论自由的挑战吗?还是对存在于现在市民社会里的大众传媒的存在意义的揭露?不要这样啊。”

“快点给我消失,你这个可耻的家伙!”面对这像火山喷发一样的怒吼声,这位言论自由的捍卫者转向了右方,就像穿越云雾一样飞快的逃走了。看着这个身影本来哑然的艾丝缇也不自觉的感到一丝爽快。店主还是一脸厌恶的看着那个逐渐变小的身影,终于轻蔑的哼了一声,又跑进店里面。

“那个,实在是,太感谢你了。修女!“

在叹了一口气后,艾丝缇的耳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声音。

艾丝缇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一边轻浮的笑着,一边伸出手来。他的肩膀好像要脱下来一样的颤抖着,然后顺便握住了还不太明白状况的艾丝缇的手。

“真是了不起啊,虽然个子这么矮小,可是还真是勇敢呀!我真是吃了一惊!”

“啊?……啊!没什么啦,过奖了。”

年轻人的蓝眼睛一边一眨一眨的闪动着,一边不停的感谢着。虽然他不像是一个坏人,但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那么,就这样吧,我还有事要干,再见了——”

“啊啊,能够等一下吗?修女?”

艾丝缇本来不想管这个年轻人,但是她的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消了。年轻人就这样过分亲昵的握着艾丝缇的手,毫不介意的追了上来。

“嗯,你是叫做艾丝缇吧?如果可以的话能够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很想回旅馆,离开伦迪尼姆已经很久了,完全迷路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城镇……所以……”

当然,如果没有遇到这种人是最好了,但正是遇上了这个人,才摆脱了那个可恶的记者。从这点上说,好歹也算是恩人。总不能不屑一顾的扔下他不管。于是艾丝缇迫不得已的看了年轻人递过来的地图一眼——随后,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那个,你该不会是在嘲弄我吧?”

“为什么这样说?”

“还说什么为什么……这个不是世界地图吗?”

脸上现出了青筋,修女怒叫道。

“你把这样的东西给我看想干什么呀?算了算了,快点把旅馆的名字告诉我,我帮你去问别人吧。”

“对不起。有很多窗户,而且,上面的屋顶也……啊,等一下,修女,你去哪里呀?”

“再见了!请好好保重!”

艾丝缇叹了一口气,混进了人群——不能再跟这个家伙纠缠下去了。

奈特罗德神父也好,刚才的那个家伙也好,为什么自己的周围老是聚集了这种人呢?难道是自己散发出特别的气息?还是守护天使弄错了什么或是有什么新的试炼要给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主啊!我的耐性已经被锻炼得够了,是时候让我回归到正常得修炼中了。”

但是上天好像完全听不到艾丝缇得愿望一样,那位一身白色得年轻人好像一条被诱饵引诱的小狗一样,静悄悄的跟了上来。而且,他好像完全不理会周围人的视线,很大声的叫到。

“哎!修女!你知道你走得好快吗?可不可以慢一点啊?我跟不上你啊!”

“那么就不要跟了!”

艾丝缇的全身都散发着距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但是年轻人好像完全没有被伤害到一样,继续跟着来。而且,还过分亲昵的搭上了艾丝缇的肩膀。

“而且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对了,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吗?点心?啊!蛋糕怎么样?”

“行了,因为我是修女,所以不能向陌生人要这种东西的!”

“啊,这样啊?修女这种职业还真是不方便呢……要不这样如何?我给你介绍一份其他的工作怎么样?虽然我看上去是这个样子,但是我得人面还是挺宽的。就算是女王陛下也好,什么也好,我也能帮你找到一份你喜欢的工作的。”

“什么女王陛下啊,我说你这个人啊……啊,我明白了!女王陛下也好,什么也好,你给我安静一点!”

“——艾丝缇修女?”

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车道那边传了过来。

一辆刚好通过那里的小轿车停了下来。一个绅士模样的人从后车厢那里探出了头来,张望着。

“你不是艾丝缇修女吗?怎么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啊,你……”

艾丝缇向着向自己打招呼的人看了一眼,也瞪大了眼睛吃了一惊。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银绿色的眼睛下的一张聪明的面孔。

“巴特拉先生?”

“哎呀,真是巧啊。吃了一惊呢。”

艾伊扎克·巴特拉——以前在伊什特万遇见的那位绅士打开了车门,脸上充满了微笑。他向那个一脸不满,灰色头发,沉默的司机看了一眼,好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你也是吃了一惊吧?古德里安?……听说你们在那之后都离开了教皇厅,真想不到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你啊!艾丝缇修女,什么时候来到阿而比恩的?”

“啊,刚到的。”

当一个人流落异乡时,遇到就算只见过一两次面的人,也好像看到家人一样。更何况,在伊什特万的时候,受到过这位绅士很大的照顾。艾丝缇捂摸了一下胸口,好像找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一样。

“可惜受到了宫殿宴会的邀请。恐怕不能招待你了……真是为难啦。”

“那可不行啊!“

这位黑发绅士用同情的口吻说道。但是也好像那里很为难似的皱起了眉头。“这样的话……本来向送你一程的……但我现在确实不行……老是说,我现在在找一个人呢。”

“找人?”

好像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一样,艾丝缇重复了绅士的话——之后的对话果然证明了艾丝缇的预感是正确的。

“啊,艾伊扎克……”

这是一把像太平音乐一样的声音。就算不用特意回头也可以知道——在艾丝缇认识的人之中,用这样轻松的声音讲话的人,世界上只有两个。

“太好了,你是来找我的吗?……啊,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艾丝缇修女,是我的朋友,艾丝缇,他叫艾伊扎克,是我的管家。”

“因为您突然不见了,我们都在找你啊,阁下……”

到底怎么会认识这么奇怪的朋友呢?——艾丝缇一边强烈怀疑着,一边拼命忍住没有发作。就在这时,黑衣绅士也对那位白净的年轻人进行着恭敬却也略带责备的抗议。

“您到底去哪里了?如果您有个什么万一的话,我们会被留下的人杀掉的。也请您好好自重一下。”

“这样的事情我也明白的。很是爱操心啊……如果你继续这样的话,头发很快就会掉光的哦。”

年轻人把那张褶皱了的地图夹在腋下,轻轻的笑了起来。然后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艾丝缇一眼。

“啊,对了,既然这么巧。那么我们送你到宫殿怎么样?你很着急吧?快上车。”

“啊,那太不好意思了。”对于年轻人的坦率,艾丝缇反而后退了半步。年轻人就先不说了,她是害怕给那位忠实的管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现在要回旅馆吧?如果送我到宫殿的话会让你多走路的。”

“艾丝缇,我完全听从你的指示。怎么样?上车吧?”

阻挡修女的是那位黑发绅士。他恭恭敬敬的打开了车门,用十分殷情的口吻说道。

“而且,皇宫就在我们回旅馆的路上,所以请你不要客气……快,请上车。”

“既,既然是这样,那么我不客气了。”

结果,艾丝缇也没有再推辞了,虽然觉得有点失礼,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害羞的坐进了小轿车——突然她回头看了一下。

“……对了,我还不知道呢……”

艾丝缇回头看看那位跟随她之后上车的年轻人,微笑着,眯起眼睛,天真烂漫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还没有跟艾丝缇说过吗?”

对于艾丝缇的这个问题,年轻人漫不经心的搔了一下头发,然后露出一个好像天使下凡一样的微笑,回答道:

“我叫该隐——该隐·奈特罗德。”

“可恶,真是讨厌啊!”

克雷曼一边踢飞脚边的那块小石头,一边自言自语道。在伊什特万也好,这一次也好,总觉得有人阻止自己接近那个“圣女”。

本来,采访就是一件充满障碍的东西,但是对于经验丰富的记者来说,是不会放弃的。采访活动是为了正义,信念,和工资的,对于那些妨碍采访活动的,妨碍言论自由的一切势力,克雷曼通常是勇敢地去与他们抗争的。以前他也能足够有余地应付那些已经用笔和墨贯穿了心脏的文人墨客和那些贪污渎职的人。与以前的这些强敌比起来,这个小姑娘算个什么?

“哼!你给我记住!……”

正当克雷曼准备把石头扔向路边的一只正在吃着冷饭的野猫的时候,他停住了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路边一台黑色高级小轿车开了过去。那是一辆在伦迪尼姆这种地方也是很少见的高级轿车。但是,吸引克雷曼的并不是这辆车本身。车辆的后车厢的窗口打开了,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闪着红色光芒的头发。那是充满特征性的红色头发!

“修女艾斯缇!?而且,她旁边的那家伙是……伊什特万时候的那家伙?!”

克雷曼记起了坐在艾斯缇旁边的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绅士了。不正是叫做艾依扎克的可恶的家伙吗?

“原来这些家伙是相互认识的啊?还真是不知道呢……”

像血一样红的轿车车尾灯已经在街道上消失了。要追上去是很困难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刺激了克雷曼记者的灵魂。

“快,跟着那辆轿车的车尾!”

记者上了一辆停在街道旁边的二轮马车,然后向车夫命令道。事实上,他连买一袋烟草的钱也没有,但是他已经做好了受到一定责备,欠账的准备——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采访!

“快!快追!我会给你很多小费的!”

克雷曼坐在奔跑的马车上,一边跺脚,一边把他心爱的照相机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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