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最可怕的敌手

昏暗的车中,时光像车外飞掠而去的灯影,沉默的两个人便在这片流光溢彩中静止了一般。史精忠偷眼去看驾驶座上的赤羽,俊朗的侧影在明灭闪烁之间,美如神祇。原本因畅谈偶事而飞扬的心情,莫名收敛起来,变得沉静。他想安静地坐在那个人的身边,看尽一路的风景。

“终于觉得累了?刚出院就这么精神玩到凌晨。”赤羽察觉到突如其来的安静,瞥了一眼静默的史精忠笑道。

“嗯。”史精忠轻轻应声,眼中看的心中想的全都是赤羽。此刻专注开车的他,是史精忠近来最常看到的模样,在静谧的昏暗中,开始与记忆中的影像叠加。

第一次送他回家的赤羽,第二次接送他吃饭的赤羽,而这是第三次接送他。每一次,他跟他之间似乎都更进一步,更了解了一些,但却又总让他看到,面前的距离比他想象得更远。面前的侧影成为了不变的背景,记忆里的赤羽开始不断浮现,跟车外的景物一样稍纵即逝,让他看得眼花。

渐渐的,幻影浮现消失的速度慢了,那是今夜的赤羽。虽然他看起来很专注地一直跟衣川紫聊天,但赤羽的一举一动他都尽收眼底。他看得很清楚,在工作室里时,赤羽一有机会便看着那颗电影用头出神。

“前辈,你今晚看起来有心事。刚才虽然大家聊天聊得很开心,但前辈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怎么说话。听闻衣川小姐是你前女友……”史精忠很想知道,想知道赤羽对那颗偶头的心思,想知道他对衣川紫的想法,他的一切他都想知道,都要知道。

“哈。是啊。紫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惜新郎不是我。”
“所以前辈感到遗憾?”
“神田京一会是个很好的丈夫。”
“那……”
“唉~明天,明天我就要把那颗偶头交进片场了。”

这就是你今晚的心事吗?是因为那是以我为原型雕的偶,所以你舍不得?你会吗?史精忠不敢问,一瞬不瞬地看着赤羽,一双眼亮晶晶的,在昏暗的车中特别醒目。

“总是很不舍,那将是我近期很长一段时间内最高水平的作品。”
“交进片场之后,想念也还是能见到的,不是吗?”
“是啊,但,感觉不同。正如凤蝶之于温皇。”
“留不住,陪不了,虽为所属,但不算拥有。”
“你也深有感受,是忆无心吗?通常,雕偶师会将自己作品视为儿女,而你却与别人有所不同,我听闻你将她视作妹妹。”
“大概是因为我自认还年轻,比起女儿来,还是有妹妹,感情上比较好接受。”

史精忠说完,气氛静默几秒,两人突然相视而笑。“确实是。”赤羽笑道,偷空瞧了好几眼他,嘴角笑意更浓。

“其实,我是让偶代替自己在剧里过不同人生,一个角色一种人生,武林任侠,快意江湖。当作同辈比较好代入。”史精忠被瞧得别过头去,嘟囔道。

“哈,富有浪漫的理想。”
“前辈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那些交到片场上戏的偶,若是全当作自己的化身,有一点……哈哈哈哈哈。”赤羽笑了一阵,才继续道:“天灵地不灵,我有爱灵灵。哈哈哈哈哈。”

“啊?什么意思?”
“惊雷电影女主名叫爱灵灵。刚才念的是她的诗号。”
“噗~那确实有一点……对了,前辈,爱灵灵的诗号是什么来着?有几个字,俏如来刚才没听清楚。”
“俏如来,别以为我不懂你在想什么。想诓我再念一次,原来你也会调皮。”
“哈哈,是前辈说一直做听话的好孩子、懂事的兄长、谨慎的后辈,压力会很大。要俏如来好好发泄情绪,别老绷着。”
“哈,我有听错吗?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顶嘴。”
“咦?有吗?除了记忆回放的话,俏如来可是什么也没听见。”

赤羽笑哼一声,两人再度眼神交汇,轻快的笑意便在眼眸中流泻,好像两条溪水汇流一处,潺潺而行,一路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史精忠仿佛都能听到水击山石的清越之声。

车开到史精忠家楼下,两人还沉浸在谈笑的愉悦气氛中,都有些恋恋不舍。今夜的史精忠,有一点大胆,有一点调皮,还有一点任性,是赤羽从未曾见过的,也是旁人很难想像的。他不由得被吸引,想看到更多的不同。

而史精忠更不想分开,只是时间已经太晚,他很难有什么适当的理由邀请赤羽上家里坐坐。话似乎也说完了,继续不下去,唯有沉默。别离的话,他做不到先说。

“怎么?一调皮起来都不想回家睡觉了吗?”赤羽看了他一会笑道,“快回去吧,好好休息,你刚出院就带你玩这么晚,是我的不对。”

“赤羽……”对着赤羽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半路又缩了回去,史精忠看着他的眼神中含着千言万语,却又全藏在了委屈的情态之后。“……前辈……”

“明天可以陪我去片场交头吗?”赤羽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情绪莫名地说:“虽然不是出自你手,但爱灵灵却以你为原型,算起来她也是你的化身之一,有你送嫁比较好……”

史精忠一把抓住他想要收回的手,继续将那掌心贴着自己的脸,微笑道:“前辈,继续说下去,就像这样一直说下去,你会不会流眼泪?”

“哈,赤羽信之介还会有更好的作品,超越自我每一步的成功不值得太过留恋。再难舍,也终究比不过曾经的头一回。”赤羽顺势用力捏了捏史精忠的脸,才抽回手去。“回去睡觉,明天来接你,到达之前会给你讯息。”

“明天不用陪衣川小姐了吗?”他被捏得有点痛,下车的时候揉着脸问。

“明天她就回日本了,上午的飞机,我先送她上机就来接你,大概要到午饭之后。”赤羽说完就倒车开走了。

天灵地不灵,我有爱灵灵,希望能承此吉言。史精忠留在原地揉着脸傻笑。捏得真狠,赤羽一定很满意这一次雕的偶头。那种割爱的心疼他比谁都懂。

这是你的脆弱时候吗?我终于看到了,赤羽信之介……

深夜的红绿灯口,一盏鲜亮的红灯对着一辆等待的车,时间像是被定格一般。赤羽望着空荡的前方,脑海里浮现出史精忠的微笑,那一刻他抓住自己的手,用脸贴着,触手一片凉凉软软,那张脸微笑得像只小狐狸一般,流动着狡黠的光芒,生得精致的眉眼隐隐显出一种媚意来,仿佛能勾得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心惊情动。

有那么一瞬间,赤羽想把那只小狐狸搂在怀中。他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不舍得意之作,还是想留下的其实并不是偶本身。

前方红灯转绿,他便收敛心神,驱车驶进一片迷离夜色中。再过几个小时,晨曦将至。黑夜里滋生苏醒的各种情绪便将再度沉睡,在天光中匿散无踪。

“起来有吃过东西吗?”当赤羽隔天开车到史精忠楼下,看着他一脸苍白,没精打采地坐进车来,连连摇头。

“没,刚睡醒起来。”虽然只是刚起床不久,史精忠出门见人仍是一贯的整洁清爽,只是昨夜晚睡又心情大起大落,再加上大病初愈,现在感觉有点头重脚轻,病恹恹的。

刚说完,赤羽就塞了一袋东西过来,摸上去热乎乎的。他打开来看,是一杯奶茶和一个厚厚的吐司面包。“棺材板?”他先把奶茶放一边,揭开保鲜膜一角,双手捧着吐司面包吃起来,一口下去,炸得酥脆的面包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里面美味可口的馅随着卷进了口中,千滋百味也在同时喷薄而出,嫩滑的肉,黏腻的汁液,还有奶酪的浓香,吃得人忘记言语,吃得人精神焕发。

“还够热吧。”赤羽宠溺地看了看那个吃得津津有味的家伙,美食的滋养使他的面色红润了起来,变得神采奕奕的,与刚上车那会完全两样,简直是原地满血复活状态。看来用美食投喂永远是讨好人百试不爽的妙招。

“我才知道棺材板竟然这么好吃!前辈哪里买的?”一口气吃完棺材板,史精忠感到十分满足,他吸着奶茶,直勾勾盯着赤羽看。

赤羽没回答,空出一只手把手机递给他,他接过来划开锁屏,就看到温皇在Line上留下的地址。是温皇,史精忠心头掠过一丝乌云,想去拉看上面的聊天内容,又不好当面偷看,便递还回去,闷闷地说:“原来有点远。”

“差点就放凉了,还好没堵车。”赤羽收起手机继续说道:“其实平时出门在外,想吃附近美食,问温皇比上网查更快更准确。在吃的方面,尤其是地摊小吃,他那个还珠楼情报网比搜索引擎更厉害。”

“前辈不是让我离温皇远点吗?”
“问吃的话,他确实以诚待人。”

两人不约而同噗的一下笑了起来,那一刻仿佛他们没有分开过,一直坐在行驶的车里,从黑夜笑到了白昼,轻快的笑声撒了一路上。

“虽然这会你看起来精神多了,但最好再睡一会,气色能更好。不然等会到了片场,冥医会拉你念个没完。”笑完,赤羽见他把奶茶也喝完了便道。

“是。其实前辈也没少念。”
“心疼你啊。”

史精忠听得一愣,同样的话,相似的语气,他似乎在哪里听过。把靠桌调到后倾,他舒服地躺在座位上小憩,却时不时偷偷睁眼看赤羽。从这个角度看去,只看得清楚那微微晃动的高马尾、宽厚的肩膀以及笔挺的脊背。

看得入神时,思绪四处逸散,突然他想起来了刚才的疑惑。是温皇!深夜探病时,温皇说了一样的话。说这句话时的温皇和赤羽在脑海中同时对比呈现,如果不是正在开车,他相信赤羽恐怕也会用折扇轻拍他的脸。

“这不是一个女人无理取闹的嫉妒心理。因为我真实地感觉到了,虽然是敌对,但那个人与他心灵上更接近,他们之间的眼神与言谈更默契。”

“我想他们之间的感情只是少了一点发生变质的契机。”

衣川紫的话像示警的钟声回荡得悠远绵长,史精忠感到周身渐渐冰凉起来。温皇或许不是真正的情敌,但他却是最可怕的敌手,能让一个同样痴迷于赤羽的女朋友绝望到放弃,他对赤羽的影响力一定非同凡响。

而史精忠从一开始,就早已输掉了大段的光阴。在雕偶之道上,他还不够优秀,还不能与赤羽并肩而行,而温皇却是从赤羽离开日本开始,一路陪伴走到现在各自巅峰的对手。无论是在事业上还是在生活上,那两人的默契,让他越来越觉得是一种亲密无间,心灵上的亲密无间。

“你冷?后座有毯子。拿来盖上,别又感冒了。”赤羽突然出声,吓得史精忠又明显的打了个冷颤。他应了一声,探身拿了毯子展开给自己盖上。

感觉到自己被赤羽密切关注着,他不敢再胡思乱想,闭着眼睛闲聊:“赤羽前辈,我实在睡不着,就闭目养神好了。陪我聊天吧。”

“你想聊什么?”
“天灵地不灵,我有爱灵灵。”

“哈,你好奇惊雷电影?我知道的不多。惊雷电影作为正剧的拓展延伸,人物关系设定上会有一定牵扯。比如女主角爱灵灵就是忆无心的好朋友,出外游历遇到了男主角月牙岚,然后便是一番遇险遭遇,最终公主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听起来是个童话般的纯爱故事。”
“哈,你觉得女暴君主编的故事会是童话?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女暴君之名何来?”
“惊雷名句何人不知。女暴君之名何来?人类已经无法阻止她的残暴、她的黄暴以及她的狂暴!”

史精忠回答的这句问答,是箫无名在惊雷新春特别节目中,借黑白郎君与忆无心之口说出的。残暴指的是女暴君写剧杀虐起角色冷血无情,黄暴指的是剧里各种明里暗里的情色,狂暴指的是她泼洒狗血的势头,又指她的剧情设计得剑走偏锋,癫狂起来令人错愕,却吸人眼球,噱头十足,尽得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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