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三种选择

赤羽看完温皇的评论后,看着史精忠一转念,就把刚才发的那条脸书贴文给删了。温皇立即就发私讯说:“军师大人,敢吃不敢秀吗?”

与此同时,竞日看着一张截图,浅浅一笑,那是温皇评论后没多久就被赤羽瞬删的脸书贴文,连带评论他都给及时地一起截了,还取了“证据二”的名,存到一个名叫“帝尊大礼包”的文件夹里。

“忍耐与等待,一向是小王擅长的。最耐人回味的悲剧,总是要多一点铺垫,才能爆发得更狗血。哈哈哈哈。你说是吗,女暴君?”竞日自言自语地笑着,把截图传给了女暴君,得到对方“西斯空寂”的回复。

而另一边的当事人赤羽删了脸书贴文之后就没再理会,任由手机搁在那,一直讯息声响不断,兀自吃得很香。

史精忠有些奇怪,想问却又因低落的情绪而不想开口。他有些把握不住自己现在起伏不定的心情,一时雀跃,又一时神伤,一会觉得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饭无比幸福,一会又觉得这种默契相处有些自欺欺人,说不定这是最后的晚餐。今夜之后,赤羽应该会不着痕迹地回避自己。

自己应该不会被厌恶吧。他悄悄地看向赤羽,却被对方的视线撞个正着,于是奔逃的目光落在了彰显着存在感的手机上,为了掩饰,他艰涩地笑笑问:“前辈,怎么了?”

“没事,有人嫉妒,使劲骚扰而已。”赤羽呵呵呵地笑起来,笑完又看着史精忠沉默了良久之后,略带迟疑地说:“俏如来,叫我信之介吧。如果你在意,那至少在两人独处时,可以叫我信之介。”说完,他顿了顿,又像是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其实一直被你前辈前辈的叫,感觉有点奇怪。”

史精忠藏不住难过的眼神看得赤羽有些不忍,说出这句话时,他已经惊觉自己在情不自禁地退让。就当是刹车的惯性好了。

“那前……那你也改叫我精忠好了。”
“好。”

两人低头吃饭,没咽下几口饭菜,便如坐针毡。一直开着的电视在今晚总是莫名地把房间里的气氛越吵越静,诡异的沉默逼得人如鲠在喉,

“精忠……”
“信之介……”

两人同时开口,史精忠却因为字数不同,多出了一声尾音。那声尾音仿佛含着千言万语,一出口便化作千丝万缕的情意缠缚住两人。

“你说……”
“你先……”

又是同时开口,对视的眼神由错愕讶异变成了滔滔笑意。两人笑了起来,笑声将之前笼罩饭桌上的低沉气氛一扫而空。再想继续说什么,张口却又都犹豫起来,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猜开口会不会又是一次碰巧。

赤羽笑着将空饭碗递了过去,史精忠也在同时伸出手来,两只手便在饭桌中央相遇,交接了空饭碗。原来彼此都是同一个意思,史精忠站起身走去锅里给赤羽盛饭,而赤羽则看着他笑着直摇头。

看来,要保持安全距离似乎有点困难。

接下来的饭,依旧是安静地吃完,没有多少交谈。史精忠却明显吃得开心起来,眉开眼笑的他有种特别的美感,让赤羽看得目不转睛,吃到菜都凉了,碗里的饭就没怎么动过。

“是我把饭盛多了吗?”本来就细嚼慢咽的史精忠也吃得心不在焉,留恋着这好不容易变好的气氛,不肯早早结束饭局。他留意到赤羽也吃得越来越慢便问。

“没。”为了打破这种暧昧不清的局面,赤羽干脆将话题引向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对了,我送你的黑白郎君呢?上次去我工作室玩,你又忘了挑质子。”

“不用了,前……你送的那尊就很好,我很喜欢。”史精忠还不想把赤羽唤做信之介,不想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喊这个名。他其实很贪心,也有着潜藏的小固执。接着喊不顺口的掩饰,用你字来避重就轻。“那尊黑白郎君放在卧室里,有忆无心陪着。”

“你有没有对比过那尊黑白郎君与你自己接的雨音霜有何不同?”
“除开角色不同的因素,只论工艺的话,黑白郎君要精致不止一倍两倍。”
“你知道为何会有这种差别吗?”
“因为……”

史精忠停下了筷子,若有所思地看向赤羽。答案,在他签进惊雷不久后,温皇就有指点过他。但他不能认同,现在更不想说出口,他以为赤羽不是那种人。

“你知道答案。”赤羽也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直视入他的眼,“但你不想说,是因为你不赞同藏刀,对吗?”

“在成为雕偶师之前,俏如来也是一名木偶藏家。”

“但,现在你是一名雕偶师。你知道收藏家的痴心所求,更清楚雕偶师的艰辛。时间就是金钱,时间也是生命,每一个雕偶师都是在用生命雕偶,对比惊雷所收购的偶头价格,你会认为雕偶师的命是那么廉价吗?”

史精忠默默放下了筷子,别过头垂下眼,争辩的声音却充满底气。“偶头、造型、偶衣加上版权提成以及销售人工费用,最后的偶价已经是普通人家难以承受的价格了。超出消费能力的偶价会妨碍布偶爱好的发展和推广,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布袋戏的流行和热度维持。”

“不错,木偶以及布袋戏的发展所面对的情况很微妙,一不小心就会陷入恶性循环。为了适应这种吊诡的现状,藏刀才会应运而生。能存在这么久,自然有它的道理,不是感情上认为是对或者是错,就能否决它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信之介、前辈,你是想说一分钱一份货,卖雕偶的是技艺,钱给多少就买多少功力的雕工对吗?”史精忠转过脸来,眼中夹杂了愤怒和失望的神色,直勾勾盯着赤羽。藏刀的道理,温皇跟他讲过,竞日也劝过他,但他万万没想到,赤羽也会跟他提。他以为赤羽对偶就像他对身边人一样,一丝不苟的尽心尽力。

这一回史精忠终于是喊出了信之介这个称呼,却是在气愤之下,而且还是下意识加了前辈两字。赤羽没见过生气的史精忠,他看起来像一头炸毛的白虎,目光炯炯,利爪藏在肉掌下,蓄势待发,只等敌人稍有差次,便会发难。

“你的正义感很强。”赤羽看了他好一阵,才有些百感交加地说,“如果,你所追求的。只是尽心尽力多雕好偶,来圆满更多人的偶缘,那么,赤羽信之介绝对不会劝你藏刀。”看着对方眼中激愤的情绪减弱了许多,又轻声问:“你的追求就只是这样吗?”

史精忠想了想回道:“不,不只是这样,我还想雕出臻于完美的作品,俏如来也想站在巅峰与……与诸位前辈并肩同赏偶界风光。”本来只想说与赤羽并肩顶峰,那夜在神唤赤羽对他似祝福又似玩笑般的约定,他始终记得。

“就只是这样吗?”不料,赤羽对这个答案仍旧不甚满意,拿起折扇,起身离桌,走去面对客厅里的几尊偶,时不时以扇轻击掌心。

“还有……”史精忠想起两人曾经谈论过偶道的话题,想起师尊的偶道,“啊!发扬光大木偶和布袋戏文化!”这是一个远大到让常人觉得虚无缥缈的愿景,他不是不去追求,而是无从追求。

“你总共说了三种追求,”赤羽背对着他,拿着扇子配合着话语,在空中一下一下的点:“第一种,做个量产优偶的雕偶师;第二种,做个追求雕偶技艺的雕偶师;第三种,做个引领时代的雕偶师。想清楚,你究竟要做哪一种?!”

史精忠缓缓站起身,走到赤羽身旁,有些纳闷问:“三种都想做,有问题吗?”

“哈!”赤羽转脸看着已经渐渐平复情绪的他笑道:“因为这三种追求的互有冲突。如果你选择做第一种,就无法成为第二种。量产虽然可以熟练雕偶技能,但,却少了时间去研发锤炼新的技艺。换句话讲,第一种就只是雕偶匠师,而第二种是偶的艺术家。”

“俏如来明白了,四锋之巅都是第二种雕偶师。”

“确切的说,除了你的师尊默苍离,都是。”赤羽本想伸手拍拍史精忠的肩头,手抬起之后克制地转去扶在了面前的雨音霜肩上。“如果,你选择做第一种,默苍离就会直接放弃你,你就只是他的挂名弟子而已。”

“第二与第三种都需要藏刀对吗?”史精忠问话的声音很轻,满是哀伤。他知道现实总是有各种无奈,他根本就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去反对什么或者改变什么。对于那些感情上不能接受的事物,他能做到的只是保持初心,做自己就好。

赤羽发觉自己很难抵抗伤心的史精忠,每次见他有流露出委屈神色时,就会有种将人揽在怀中守护的冲动。“三种选择并无优劣可言,遵循本性抉择,这是你的人生。”最终,他还是把搭在偶上的手伸了过去,在史精忠肩头轻轻拍着。

“你刚才说如果我选第一种,师尊就会放弃俏如来,是因为他希望有人继承他吗?成为第三种雕偶师,发扬光大木偶和布袋戏文化?”

“他一直在等继承人,同时也在不断尝试各种可能性。”赤羽拍完史精忠的肩,又转去挽他的胳膊,拉他走到沙发上长谈,注意力放在交谈上,举动就不受控地亲昵起来。“你做菜的时候,我有看过屋里所有你雕的偶头,发现每一颗你都雕得很用心,所以你的偶总是发得很慢。成为你被惊雷雪藏的原因之一。但,这不是重点,如果你的追求是第一种,时间久了,技术娴熟之后,这个问题会有所改善。”

两人在沙发挨着坐下后,赤羽却依然抓着史精忠的手,忘记了要放开。偏热的手温传来,让史精忠有所察觉,不免分了些心思感受对方下意识的举动,暗藏着兴奋。“第二种与第三种的冲突在于艺术价值上的退让与妥协。文化有雅与俗,有专业极致与大众流行,木偶和布袋戏作为文化的一种,便有着同样的取舍。”

“如果你不懂爱惜自身,就会缩短雕偶生涯;不懂平衡理想与现实,把握不了艺术与商业的平衡点,雕偶的文化与市场便难以长久。坚持与退守,需要最智慧的选择。”赤羽说到动容处,禁不住伸手去摸史精忠的脸,“精忠,你很善良,在一些事情上还会感情用事。我希望你能想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而不是一味地追随着我。”

史精忠与赤羽对视着,眼眸里闪动着晶亮的光彩,赤羽不清楚那是什么,他只觉得时光又回到了在神唤的那一夜,史精忠抓着他的手哭着说一直在追随着他,记得他说过的话。或许,那次对方藏了最后一句话,一句说喜欢他的话。现在,那种灵魂相互依偎的感觉再度涌上心头。

“一开始,我很奇怪,为什么本该拜入珠锋的你,会被默苍离抢先收徒。他能给你的庇护与提携,我赤羽信之介同样可以。而且比起勾心斗角、矛盾重重的鬼锋,珠锋的内部很融洽,更适合新人的发展。后来我更听说你只是挂名弟子,他不教你任何东西,我便更加纳闷。”

“在车上你暗示过俏如来,师尊想让我一统四锋。”

“不错,培养一个异常出色的雕偶师一统四锋也只是他最终目的的一步。默苍离布的局比你所能想象的要神远。现阶段,我也只能由他的目的推测出一部分。”赤羽收回了手,展扇轻摇,眼望虚空,试图理清他所捕捉到的相关线索,想给史精忠一个最贴近真相的结论。

而史精忠却是在偷偷遗憾他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脸颊,手温尚存,一直暖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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