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局中局

“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处在默苍离的考验中。他在观察你，所以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让不知水深的你进入这个利益错综复杂的圈子里。看你建立自身人脉的交际能力，看你处理利害关系的应对能力，看你自行摸索雕偶技艺的天赋能力……在他没有判定你是他等的那个人之前，你就只是他的挂名弟子，他给你的只是机会而已。”

赤羽的话让史精忠不由得又想起北竞王的那句 “其实四锋里面心机最深的是默苍离”。回想了一下，他觉得师尊也没有真的那么冷酷无情，不由得辩护起来：“俏如来不认为师尊什么也没做，只是他不出面而已，冥医前辈为俏如来所做的所提点的，应该能代表师尊的意思，至少都是师尊认可。不是吗？”

“确实。”赤羽似乎想起了什么，用扇端轻抵在下巴上，玩味道：“确实做得漂亮，了无痕迹。呵呵呵呵呵。”

“而且，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师尊给我的机会已经足够。俏如来也不该奢望太多。”虽然史精忠曾经也因默苍离冷冰冰地说什么都不会教而郁闷过，但他是野路子出身，很有独立自学的自觉。

“机会吗？雕忆无心？”赤羽敛去笑容，才道：“有很多事，你不知道，所以你不清楚默苍离的可怕。既然提起，我还是跟你透露一下，让你对自己的师尊有一个概念。”

“当初忆无心的头，本来是属意让我雕的。”见史精忠一脸震惊想要开口，赤羽扬手示意他听下去。“你知道忆无心是清纯少女，而默苍离近期走的风格偏属邪魅冷艳，基本在负责反派BOSS以及御姐刀客等角色。早在忆无心这个角色设定期，就有风声流出，结果正式通知下达，换成了默苍离来雕。这个角色的重要性你也清楚，因此当时四锋中人都有些诧异。等你签进惊雷，默苍离立即把机会拱手送你，更是在四锋中引起轩然大波。我想你是一点都不清楚，你一进来就被你的师尊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无论你为人处事再怎么低调，圈里的人都在关注你。”

史精忠已经愕然了，他现在的心情只能用一句话形容——最后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为什么？师尊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将我放在最糟糕的境地，方便考察我的各项能力吗？”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赤羽看着一脸深受打击有些楚楚可怜的史精忠，又忍不住摸起他的脑袋来，摸得轻缓又温柔，舒服得他的表情转成了享受和慵懒的情态。两人专注在讨论事情上，都没有察觉这种过界的接触。“默苍离是在挑起我、温皇以及竞日对你的关注与兴趣。他这一次算计的对象，首要目标其实是我赤羽信之介。”

史精忠想到师尊授意安排的那一餐饭，冥医前辈就明说了是为了让他博取赤羽的好感，从而有机会学到珠锋的技艺。“拿到忆无心的雕头机会，一是为了将我置于极端境地，二是给我施展才能立足的机会，三是引起三锋之巅的注意和兴趣，从而有机会培养好感，接受点拨指教。会把你当作首要目标也是因为我的基础最适宜学珠锋。”

“然也！”赤羽收回抚摸的手，改用扇端轻敲掌心，“忆无心是女暴君创造和主笔的角色，而女暴君是竞日的心腹，我想默苍离应该跟竞日作了协议，让女暴君指用他的偶头。当你成为忆无心的雕偶师时，你自然会引起女暴君和竞日的注意。众所周知，女暴君喜欢俊俏小生，你的外形条件必然获得她的青睐，以后至少能从她这边拿到要角的雕头机会。”

外形条件？哈，恐怕师尊预计到的不只是女暴君一人，你喜欢萌物也不是什么秘密。

史精忠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赤羽，见他停下了抚摸，便有些遗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顺手把电视关了，一边继续聊，一边烧水沏茶。“珠锋、怪锋都因忆无心一事关注俏如来。而神锋，一直找寻机会挑衅师尊的温皇，即使没有任何动作，光是默苍离挂名徒弟的身份就足以引起他的兴趣。”

“那是默苍离的第二步，用温皇逼我出手。”赤羽含笑着眼追着史精忠的身影而去，“中计的赤羽信之介，从一开始，就被引得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你。所有的人都在议论你的事，我不知不觉就听去了许多，然后……”

“然后你就忍无可忍，提醒俏如来远离温皇，不仅送我雕一步禅空的机会，还让衣川小姐将日本的调粉配方和雕偶心得传授给我。”水烧开了，史精忠注视着茶叶在热雾蒸腾的沸水里打旋，一点点舒展开来，放低了声音感慨道：“信之介先生，你的用心良苦，我其实很清楚。”

“哈，信之介先生？哈哈哈哈。”虽然声音很轻，但赤羽还是听得分明，不住好笑：“不是前辈就是先生，精忠，你真是……”

“信之介先生不是不喜欢听我叫前辈吗？那只好用先生这个尊称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了。”史精忠抬眼对着赤羽狡黠一笑，辩解道。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生疏。还有，你还可以叫我信前辈，那样听着有点萌。”

“信前辈？”史精忠低着头，正密切关注这茶汤色泽的变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噗，精忠报国信前辈？”

你其实并不清楚……

赤羽望着正在开脑洞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史精忠，并没有反驳他。他不知道在惊雷高层给他说话周护的人，其实是赤羽。藏镜人作为这部门的一把手，很多时候，就算有私心也不能轻易表态。而赤羽作为有掌握惊雷半边天的雕偶师，说话是最有分量的。一切都在看似无为的默苍离预计之中。

“有一点俏如来想不通。”史精忠把泡好的茶摆放在赤羽面前，又去把吃剩的饭菜随便收拾了一下，重新坐回他身旁。“信前辈怎么确定这都是师尊的局？也许师尊知道要收徒，而近期没有别的要角，所以争取了忆无心。其他的事情很多只是连锁反应，也许师尊有预料到，只是放任而已，跟有意为之有着千差万别。”

问完，两人静静对视了几秒，都忍俊不禁笑开了。“赤羽信之介很想知道，这一个晚上你会用几种方式来称呼我。”赤羽笑着答非所问。

“那是你绝对想不到的花样百出。”一时口快说完，史精忠突然觉得两人的对话莫名有些暧昧羞耻。不由暗自警诫自己，一定是女暴君的文看多了，黄暴脑洞都开成了习惯，真堕落。

笑完，赤羽认真回答起他的问题：“你的师尊默苍离就可怕在你明知是局，却找不到证据，也改变不了结果。共事多年，我多少也了解他的追求。在着手帮你时，我就试探过他的真正用意。”

“师尊承认了？”
“用思考代替发问。”

史精忠愣了愣，笑道：“师尊这句真是太万能了。俏如来不知这句是师尊的回答，还是信前辈对俏如来的指教？”话是这么说，但他已经看着赤羽，想象着师尊用这句话堵对方试探的问话。

“哈。”赤羽也看得出他在想什么，用扇端点了点他的额头，“还是同样一句，用思考代替发问。”

赤羽喝了一口茶，扫了一眼摆在客厅里的雕偶工作台和一旁堆放的偶头与工具，有些凝重地说：“精忠，你的雕偶环境也需要改善一下。你的客厅本来就不大，最好还是能在附近租个车库或者小仓库，弄成自己的工作室，以后要有需要也方便请人手帮忙。”

“俏如来会考虑的。”史精忠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点烫，茗香却很浓郁。刚才说的热络的话题，这时却莫名冷了。也许是说得渴了，两人都默默地喝起茶来。由于并排而坐，他看不清赤羽的表情，只能从余光里知道对方的一举一动。

挨在一处的身体隔着几公分的空隙，却觉得有些热，史精忠觉得自己像是在捧着暖茶烤火，只可惜现在是炎热的夏季。

赤羽连喝了几口茶后，就低头去研究茶叶，史精忠忙问：“怎么了，信前辈不喜欢喝高山茶？”

“不是，这茶……”他似乎沉思了一下，才非常确定地说：“这茶价格不菲，你倒是泡得太随意了。”

史精忠暗自一惊，他想起这茶叶是家里的，某次回家父亲让他拿来备着，以免有客拜访没东西招待，失了礼数。但他的住处窄小，平日里也没什么朋友上门，来也只是看看偶就走，连经常来照顾他的燕驼龙也没怎么在这里喝茶。时间一久，他都忘了这事，没想到赤羽竟能尝出这茶的不凡。

“这茶很贵吗？因为是家里亲戚送的，俏如来并不知晓，就随便泡来喝了。”他尴尬地笑笑，“如果信前辈喜欢，拿去好了。不然放在这里太糟蹋，我没有茶具泡功夫茶。”

史精忠并不知道那茶是竞日这种富豪人家才能随便喝的等级，就连家产殷厚的温皇也不常喝。赤羽从小便生活在日本茶道的熏陶之下，在西剑流时多有练习。平日里也没少跟温皇品茶，喝多了温皇跟竞日凹的好茶，对各种茶的判断力也就练出来了。他因此判断史精忠家里必定非富即贵。

想来史精忠言谈举止彬彬有礼，处事待人进退得体，气度跟竞日相类，确实像是富贵人家教养出来的孩子。赤羽将他不自在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去追究他的掩饰，只是暗暗记下了疑问。回想起来，从来没听他提过一点家里的事情，或许是跟家里有矛盾？

“你自己留着吧，熬夜的话，喝茶比和咖啡好些。”赤羽端着茶杯离开沙发，走到雕偶工作台旁，看着台上的两颗偶头问：“这两颗是高级香樟木？”

“嗯。信前辈眼力真好。”史精忠便也端着茶跟过去。“这两颗头是给你雕的。”

“原来不是一步禅空。”赤羽把茶杯往工作台上一搁，拿起了一颗头端详。

“你也觉得比较像一步禅空对吧，我发现怎么雕都跟自己的样子感觉不太像。”史精忠也放了茶杯，拿起另一颗头来看。

“那是你观察不够仔细，所以把握不住细节。”来了兴致的赤羽看了一眼摆在工作台上的一面镜子笑道，然后坐了下来，拿起了雕刻刀，转对史精忠说：“你也来，我教你。”

史精忠立即搬来椅子，贴着赤羽坐下，也一手偶一手雕刻刀接受指导。“我们从眼睛开始，你记下了自己的眼眶轮廓了吗？”赤羽把镜子推到他面前，“对比看看，线条哪里不对。”

史精忠对比着镜子看了一阵，没看出不对劲的地方。赤羽就伸手过去指点：“这里的弧度太弯，你的眼比较修长，线条更平缓一些。”他的手指在偶头上点着，说话的热气吹拂着史精忠的脸，他还时不时去细看对方的眼，让人不免想入非非。

这一次比先前在大卖场时的贴近更让史精忠难以淡定。好在赤羽教得一本正经，一脸严肃的表情驱散了他的情思，让他端正态度，收敛情愫，专心听讲。

赤羽以史精忠的模样雕过爱灵灵，史精忠也依据自己的模样雕过一步禅空，但两尊偶都跟原型相差很多，两人便在交流和比对中将差异一点点消弭。史精忠学得很开心，感觉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一边做作业一边跟人讨论作业中的难题。

他在偶头上雕一两刀，就凑头过去看赤羽怎么雕，然后再自己试。有些效果怎样用刀，两人也会有分歧，各自下刀之后便将头放在一起比对，不时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有时候赤羽还会上手摸摸他脸，感受一下轮廓的起伏，这样能雕得更立体。

两人一雕起偶来就玩得不亦乐乎，时间便过得飞快。等想要喝口水休息一下时，才发觉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