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工作间
“这么晚还是不要喝再茶了。”赤羽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放下手中的偶头和雕刻刀，对史精忠说：“我们就喝杯热牛奶加蜂蜜吧，喝完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去睡了。”
史精忠恋恋不舍地离开雕偶工作台，起身开冰箱给两人弄热牛奶。其实晚上本来就没吃好，这会又饿了，开冰箱看到剩菜剩饭时，他犹豫起来问：“信前辈，你饿不饿？”
“有一点。”
“要不要把今晚上的饭菜热热继续吃？”
“那就热吧。这么好吃的菜，我确实还没吃够。”
见赤羽一时半会不会走了，史精忠就很精神地准备起夜宵来。幸好做的量够足，饭菜热好，两个人边吃边聊很快就吃了个精光。
“好了，这一下快三点了，刚出院就天天熬夜不好。”赤羽帮史精忠一起收拾了饭桌，打断他兴致勃勃关于雕偶的讨论，告辞道：“你快睡吧。我回去了。”
那一刻史精忠很想说既然都那么晚了还是别回去了，但，想到自己的单人床，想到自己客厅的狭小杂乱，实在找不出什么像样的理由邀人过夜。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赤羽穿好鞋，转身让他不用再送，道了声晚安之后出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本来还很精神的史精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蔫了。其实今天一整天过得很累，去完片场又逛大卖场，还做了餐饭，雕了两三个小时的偶，而且跟赤羽相处，总是不由自主地紧张，光这一项耗费掉的精力就让刚出院不久的他难以招架了。呆了片刻，他恍恍惚惚地洗了个澡，一沾床就睡死过去。
而赤羽开车回家，在等红灯的时候抽空看了手机里脸书上一堆的留言。私讯最多的当然是温皇的。他也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内容，都没去细看，直接回了一句：“睡了？”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芳魂消耗。”
“真有闲情逸致。”
“军师大人，你似乎也很有空闲。”
“哈。”
“在开车？”
“嗯。”
“这个时候居然在开车？看来我还有机会。”
“你吃不到。”
“真有自信。既然你已经备好后手了，那受不了挑衅的温皇也该有所因应。”
“是约定。”
“哈，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吗？”
“你懂。”
“底线可以慢慢试。你专心开车吧。晨安~”
温皇关了跟赤羽聊天的窗口，转给竞日留讯息：“确认没过夜。”
“如何确认？”竞日很快回复了他。
“竞王爷也没睡啊，看来今夜真是个不眠之夜。是他主动报备的。”
“那还真是欲盖弥彰。”
“没有宣示主权，看来他跟默苍离的计划没有达成。”
“你信吗？”
“哈，我只知道赤羽是个大胆又直接的人，非常直接。”
“所以他受到阻碍了？”
“可以想象萌主的反应一定真趣味。”
“认同。”
温皇笑了几声，拿起羽扇，起身回房睡觉之前，用扇轻拍了拍他新雕成准备上交片场的一颗头：“黑心小狐狸，晨安~”
那颗偶头静静地摆在书房里的根雕茶案上，眉眼样貌跟史精忠有几分相似，但神情气质却有着神锋一贯的风格，丰神俊朗，有着飞扬的冷酷与沉静感。
而竞日则躺在King Size的水床上玩着手机，骚扰很可能还没睡的默苍离。
收到Line上简讯的默苍离也正睁着眼躺在床上，杏花君在他身边已经睡着，搂着他的胳膊，头贴靠在肩头。他看见放在床头柜的IPad闪了起来，便侧脸端详了一会杏花君的睡颜，然后才轻手轻脚地探身去拿IPad。
杏花君搂得很紧，手一空就下意识地追过来，等默苍离够到IPad时，这边已经像树袋熊般抱在腰上了。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巨型腰部挂件，划开了IPad。果然是竞日的讯息：“天降孛星，引祸于世；其光熠熠，惑乱四界；东瀛虽远，难逃其乱。”
竞日的留言改自《羽国志异》开篇辞，是在嘲讽默苍离天运差，计划失败。而默苍离看完不以为意地把IPad放了回去，他难以成眠，就是在等今夜赤羽和史精忠的长谈结果。
赤羽察觉出了他的谋算，也愿意将珠锋的未来交给他所等的人，他们都在赌史精忠是他们等的那个人。心爱之人出面都不能马到成功，他对这个可能的未来传人感到一丝欣慰。执著和韧性都是他要的。只是，铸塑起来，很花心思。
默苍离一边沉思一边用手抚摸杏花君的脑袋。修长的手指在茂密的头发间穿梭，渐渐地，杏花君被这种酥麻感弄醒，他睡眼惺忪地开了一条眼缝，抬头看了看半身坐起静靠床头的默苍离，然后很自觉地松开环抱对方腰间的手，让对方得以有空间再度躺下来。
没有多余的言语，默苍离躺下后，嘴唇在杏花君脸上轻贴了一下，就合眼睡了。
那夜之后，一切又回归平淡，至少史精忠是这么觉得的。他依旧是每天雕偶上粉，跟赤羽发发简讯，除了彼此称呼上变得亲密之外，两人之间似乎再也没什么进展。由于赤羽主动传授技艺开了个头，史精忠便也不再客气，想他的时候就拿雕偶的问题向他求教探讨。
为了能重现那夜一同雕偶专研的美好情景，史精忠打定主意一定要弄个自己的独立工作间。他在积极地打听住家附近有没有车库或者小仓库出租，还拜托了燕驼龙以及其他要好的朋友一起帮忙留意。
可惜将近一个月了都没什么着落。不是离住家太远，就是租金太贵。他甚至考虑是不是要为此搬个家。
“你自从毕业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这边交通饮食各种便利，房租也不贵。俏如来啊，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如果觉得地方不够大，我看把客厅里的沙发、茶几还有餐桌撤走就行，反正你也总是在工作台上吃饭。”
史精忠不能告诉燕驼龙自己想有个长期登门造访的客人，而且他更想有个好的雕偶空间和居住环境，下一次赤羽再来，他就能有充足的理由留人。他无话辩驳，只好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的雨帘，默不作声。进入台风季后，下雨天变多了，他其实很喜欢坐在家里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一刀一刀雕偶的感觉。
燕驼龙一直像个大管家般的存在，守护着史家人，对史精忠来说，他简直代替了难有闲暇的史艳文，给予着父亲式的关爱。所以他甚至对史精忠的个人经济状况也很了解。
虽然史精忠手上有家里每月都会打来的生活费，但自他大学毕业开始，基本就不再动用家里的钱。然而雕偶师的工作只能勉强吃饱，即使是签约惊雷，比以前有了很大改善，也只不过是保证了订单不断，不像野路子时期有上单没下单的情况。
再加上史精忠身体底子不怎么好，又爱熬夜雕偶，动不动就有个大病小恙，需要住院。有时看到心动的偶头又忍不住收一下。于是平日里再不怎么讲究生活品质，低花销，也依然存不了什么钱。
“是不是谈朋友了？”燕驼龙知道史精忠不是个追求物质享受的人，突然在这方面有所反常，能猜测的方向不多，所以他一开口就让史精忠吓了一跳。
“没！没有的事！”史精忠立即开口辩驳，说完自己也意识到突然这么大声，即使表情看起来还是很淡定，也漏了马脚，眼前的长辈可是对自己很了解。
燕驼龙不知是欣喜还是惊讶，表情古怪地看了他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我们再找找吧。如果真有需要，搬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你也不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其实你家里随时就能给你买房子，只要你想。你是懂事的孩子，应该知道太独立有时候等于拒人千里之外。有些事情，还是应该让家里人为你操心尽力，他们会很高兴你愿意依赖……”
“燕叔，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史精忠见燕驼龙简直当自己准备要结婚成家一般说事，有些无奈地打断他的话。
“就算这次你不是为这个，这些话也是我一直想跟你说的。”燕驼龙一点都不肯罢休，继续说：“既然你想改变，不如一步到位，省得以后麻烦。最好车也一起买了，到时候有车有房就等着成家了，现在你也算立了业。好好一个高富帅，偏偏窝在这里当贫穷贵公子，还整天宅家里，都不出去结识女孩子，啧~”
史精忠被对方念得苦笑连连：“燕叔！我母亲在电话里都不像你那样念我。”
“你母亲那是不清楚你的状况，光看你这人谁会觉得你身边缺女孩子。再说了，光小空一个就够她烦的了。所以你的问题归我这个老友来管，知道吗？不要妄想逃避。”
提及小空，史精忠和燕驼龙都皱了皱眉，各自叹了口气。史精忠说：“父亲有一次打电话来说起小空的事。父亲只说如果见到小空立即通知他，然后就什么也不肯提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很担心他会走上不归路。我……”
“别担心，既然艳文早就知道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处理好小空的事，你担心也没有用，先处理好你这边的事吧。”
“暂时还是就近租个车库或者仓库，实在不行，租个单间合住房也好。”话题转了回来，却没想出其他什么更好的办法。燕驼龙见说服不了史精忠，也只好叹气地走了，继续给他打探消息。
燕驼龙走后，史精忠坐回工作台前继续雕偶，有一点心不在焉。虽然知道租建工作间的事情需要些运气，不然一时半会是得不到解决的，但他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他想见赤羽，想跟他单独相处，光是在片场碰个面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他。
这段时间他也约请过赤羽一起吃饭，有时候赤羽会答应，有时候又会婉拒。他发现只有请简餐一类的，对方比较愿意来，那种可以吃得比较久有情调的餐厅，都被拒绝了。这大概是在明确表示两人止步在好朋友的程度吧。
至少没有在躲避，也没有明确拒绝。通过上一次的单独相处，史精忠可以肯定，赤羽对他的喜欢已经比较暧昧了，是可以接受他往恋人的方向发展的，只是还少了一点动心。如果能让他对自己再多动一点心，一点点就好了。
史精忠叹息了一声，摸了摸手中正在雕刻的偶圆润的鼻头，那是赤羽教他雕的鼻型，有着传统的东方美感，就是书里常描述的“珠圆玉润”。所谓珠圆，就是指鼻头的肉圆润饱满，是有福之相。
可现在赤羽对他似乎有些严防死守，在私人感情上，根本不给他一点进展的机会；在雕偶上，倒是对自己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虽然赤羽再三让史精忠想清楚自身追求，将来想要走的路，但他也毫不掩饰他热切期望。
不动声色的默苍离和明了直接的赤羽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处在夹攻之势下的史精忠，越想越迷茫。他不想藏刀，自己的偶作不想假手于人，想要事必躬亲。但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想要继续发展下去是做不到的，他很快就会面临技艺提升和生存压力的平衡取舍。
追求理想需要有经济的基础，史精忠自然不是那种天真无知的热血青年，他在赤羽向他展露前景之前，就已经对这种矛盾有清楚的认知。只是因为没到时候，也就迟迟不肯去选，能拖便拖。
现在史精忠就是在拖，至少要等到他的单间工作间弄好了，他会跟赤羽再一次长谈。其实他清楚自己会做怎样的决定，只是希望说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天，能有一个美好的回忆。这个决定不只是偶道上的，也是人生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