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双人床
一进门，再次造访的赤羽便觉耳目一新。史精忠的单身小窝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没有了雕偶工作台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雕偶工具，客厅显得宽敞许多。就连电视机和音箱也不知搬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隅布偶小天地。任飘渺正在跟一步禅空下围棋，手里依旧提着那颗糖，看上去似乎比上次要小了一圈，第一层的白色已经变得斑驳，依稀露出下一层的粉色来。
赤羽见了不由一笑，走上前看了一圈偶的布置，赞道：“这棋桌、茶具、香炉都很不错，大小正适合偶。坐席和坐垫也非常精致呢。任飘渺跟一步禅空在剧里没有交集，看两人一起下棋真是趣味。”
“下戏的悠闲神仙生活嘛，现在阿霞也下戏回来啦。”史精忠抱着锦烟霞的偶，一进来就忙着将她跟一步禅空摆一起，赤羽也过来帮忙。两人折腾了一阵，让锦烟霞端着茶站在一步禅空旁边闲看他俩下棋。三尊偶有着三种不同的出尘之美，在一处品茗对弈的光景，让人不由得穿越到天下靖平的惊雷世界。
赤羽和史精忠摆完偶退到一边，都情不自禁默默看上好一阵，等赤羽转去看史精忠时，他也正好投来目光，视线交接，暖暖如阳春天里的风拂过。
“俏如来是不是也该去泡茶待客了？”史精忠浅笑道。
“我来吧。”赤羽也笑了，自顾自去厨房烧水沏茶。
“是怕俏如来又糟蹋好茶吗？”史精忠跟了过去，依在料理台边，一手撑在料理台上，微微歪着头看着。
“不是。是你，需要早睡、少累、多进补。”等水开时，赤羽扬着手中的折扇临空点着，回答他的抱怨。
“泡茶又不费事。信前辈，你也太过紧张俏如来了。”史精忠低下头去，像是要藏匿抑制不住的甜蜜笑容。
“既然不费事，那让赤羽信之介来泡不是更好？”赤羽虽在准备茶具和茶叶，却没有错过对方眼底的笑意。牛奶加蜂蜜，是他不由想到的滋味。
“不如，信前辈顺便连晚饭也煮了吧，比外食要营养卫生。” 史精忠装作无聊地低头用手指点着料理台上大理石的花纹，此刻兴奋紧张的心情大概也如那花纹一般有些缤纷斑斓。他一直很在意只有温皇吃到过赤羽的手艺，也想要凹对方做给自己吃。
“你……”赤羽声调一扬，扇子同时也啪地一声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痛得他跳直身来，一边用手揉着，一边眼带小惊恐地打量起赤羽的神色。“得寸进尺，该打！”赤羽语带佯怒，脸上确是似笑非笑，叫人一时也辨不出他现下的心情。
赤羽实际上有些又好气又好笑。自己都退守了，而那只小狐狸真好胆来招惹他，竟然侍病而娇，他认识的那个谨小慎微、矜持害羞的俏如来到哪里去了。他抬眼去看史精忠，对方便像被他的目光烫到似的，转身远离去，跑到沙发上坐了。
“等吧。等你成为一锋之巅那一日，赤羽信之介会做一席好菜来恭贺你。”赤羽走过去，将茶壶茶杯摆在茶几上，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心里默算着时间，等茶汤出色，就适时地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在这个过程里，史精忠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体味着话里暗含之意。
又是工作上的事吗？也只会是工作上的事吧。真是个严防死守毫无破绽的堡垒呢。史精忠不由得想起了前一个攻城之人衣川紫。现在自己是不是已经站在了当年她的高度，看着她曾经看的风景呢？
虽然没有拥抱接吻的亲昵举动，但两人之间却有着耐人寻味的暧昧在。暗恋了多年，史精忠很清楚，现下赤羽很多时候对着自己的笑容，不会对着别人如此；偶尔放松的表情，也不会轻易显露人前；更加不会因一句玩笑就随便把人打得很痛，衣川紫肯定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温皇倒是个能惹动赤羽动手的对象，但真会有赤羽气到大打出手的时候吗？突然有些想看啊。
“精忠，在去你工作间前，先把晚餐解决了。这一带你比较熟，选家干净点滋补点的吃，生病期间不要追求味道。”
“滋补的啊？这边有家药燉排骨还算差强人意。”
“嗯。时间不早了，收拾一下就过去吧。”赤羽看了一眼史精忠进门只顾着偶，随手放在玄关鞋柜上的药，又道：“把药收好，放床边，记得按时吃药。”
“是，信大人。”史精忠笑着，起身去拎起装药的袋子往卧室走。
“叫得阴阳怪气。你在笑什么？”赤羽也捧着茶，起身走过去，靠在卧室门口，一副监工的样子。
“没有在笑什么。”史精忠努力地保持面无表情道。
“你家里的镜子放在哪里？在卧室里吗？”赤羽煞有介事地歪头往卧室里看了一眼，又转去看卫浴门，“还是在洗手间里？”
“不必找镜子了，俏如来知道自己长得真俊俏。”史精忠再也忍不住笑开来。
“嗯，赤羽信之介也知道你在笑我什么。”
“咦？那是什么呢？俏如来却不知道。”
“刚才那一下疼吗？听起来你很回味。”赤羽抬起扇子，作势要打。
“信前辈，俏如来不敢再造次了。”史精忠赶忙退了两步，笑嘻嘻道。
然后两人又喝了一会茶，玩了一下偶，就下楼吃饭去。那家药燉排骨不怎么入味，滋味很淡，面线也做得一般。史精忠平日里基本不会来这家吃，但这一次却跟赤羽吃得有滋有味的。虽然外面吃饭时，两人没有再调笑，但有赤羽陪在身边，享受他拉椅子、递筷子等体贴入微的照顾，史精忠很是受用。
这类待遇本该是给女孩子的，赤羽再绅士也不会白目到对别的男生也如此，那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不自在。然而，他却很自然地给了史精忠这种待遇。史精忠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下意识的内心流露，于是这顿饭自然吃得香甜可口，因为他吞咽的是赤羽对自己的宠爱。
史精忠欢喜情绪的高涨，赤羽全都看在眼里，也只能无可奈何，能藏的能守的他其实都做得滴水不漏，如果有第三人在场，也只会觉得两人亦师亦友而已。可是史精忠太聪明，也莫名地对他太了解，已经有的感情在当事人面前装不出不存在。
赤羽这种莫名欣慰又有些无奈的微妙好心情，只持续到进史精忠的工作间之前。那是女孩子的气息，比在家里的更浓郁，无处不在。赤羽看着眼前井然有序、整洁又温馨的工作间，眼眸深处的温热，像一盆被浇了水的热碳，暗红色在明灭间渐渐褪去，只留下一片深邃的黑。
史精忠正在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己的工作间。以前没地方放，车头的机子都堆燕驼龙那，还有一些不太常用的工具，导致他有时候雕到兴头上，想用却不能，只能等第二天才能去拿，那时兴头和灵感早没了踪影，十分不方便。现在他把车头的机子连带所有工具都搬过来之后，都感觉雕偶比之前快了一些。
在他摆弄着各种雕偶工具，讨论哪款雕什么比较好用时，赤羽却把目光落在了放在角落的单人床上。他想起上次虽然没看过史精忠的卧室，但是从开着的门可以看到床角，正是现在摆在这的，而刚才他粗略瞥了一眼卧室时，看到的是双人床。
本来就是为单身族群设计的住房，卧室空间并不大，放了双人床之后，除了一个床头柜，就什么家具也安置不下了，而且剩下一人宽的窄道可供出入，如果不在床上，卧室里连个宽裕的转身空间都没有。
如果只是一个人出入也没什么，赤羽想到放在床头柜上的黑白郎君和忆无心，两尊偶很亲昵地拥抱在一起；又想起漫展上的史精忠和常欣，意外认出COS黑白郎君的他时，他正跟COS忆无心的她坐在摊位边，彼此看着对方笑得开怀，就跟他俩在病房里笑成一团的情景一样。
嗯，她是个能让史精忠快乐的女孩……赤羽在心中肯定道。他们兴趣相投……赤羽转眼看着史精忠，他正在察看架子上一排偶头底粉阴干的程度。她学的是护理专业，可以更好的照顾体弱多病的他……赤羽将注意力汇聚到史精忠微微苍白的脸色上。
“信前辈，你觉得我的工作间怎样？”
“很好。很适合你。”
适合我？史精忠对赤羽一语双关的用词小小纳闷了一下，难道是日语用词习惯？赤羽讲话偶尔会带点这种小别扭，却无伤大雅，反而更突现了他的个人风格，史精忠觉得听起来特别性感。
“我们要不要一起看这周新剧？”史精忠扬了扬手里他刚才特意跑去便利店里租的碟片问。
“原来电视和音响是搬来这里了。你的工作间连床和微波炉也都有，你是想直接把这当家吗？然后原来住的地方搞成木偶间？”一直心不在焉的赤羽这时才终于注意起一些细节来。
“哈，没那么夸张。微波炉热东西吃方便啊，床是为了困的时候能躺躺。平时当然还是会回家去睡的。”
“不是为了换双人床吗？”
“当然不是了！” 赤羽问这句的心思跟史精忠听到这句问的心思完全不一样。他回得有点急，反而有些掩耳盗铃的架势，赤羽笑而不语地看着他的窘态，却在误会着另一种意思。
见史精忠久久地不接话，赤羽只好先开口调解这种尴尬沉默的气氛。“家里跟工作间大都是常欣帮你布置的吧？你们最近走得很近，她是个不错的姑娘，你要好好把握。”
原来……赤羽对双人床的理解是这样！史精忠望着赤羽，满眼急切，却一时心酸得说不出口。就这样把我推给别人了吗？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思？是我不够好吗？还是我只是另一个常欣，虽然很好，但却不是真正的心头所爱？
积攒起来的勇气，一下子灰飞烟灭。时间对了，地点对了，人对了，可是期待已久、筹谋已久的告白，却没有了说出口的心情。
赤羽信之介，我爱的人是你啊！难道你要逼着我哭着来说爱你吗？
史精忠没再询问赤羽的意见，兀自开了电视和影碟机去放碟片，然后坐了下来看起这周的惊雷新剧。赤羽感受到那份僵冷，也知道史精忠在跟他置气，也只能默默坐在他身边，陪他看剧。
剧里演的却是他们之间的情节。锦烟霞一边陪一步禅空历难，一边探究着他对自己的感情。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要对她这样好？为什么一句解释都没有就这样背叛了她？大爱又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她要的不是他的眼泪，不是他的慈悲，不是他的牺牲，她只是想要一句“我爱你”。
只是一句“我爱你”……
“我爱你。”当剧里的一步禅空对着锦烟霞说出这一句时，史精忠只觉得呼吸一窒，顿时，眼前一片模糊，只听见一步禅空温柔的声音平静传来：“第一次见面之前，我便爱你，百年之前，百年之後，历经永劫，不离不改。”
一行泪无声滑落，史精忠紧握拳头，浑身微微颤抖，他用最小幅度地动作，轻轻拭泪，然后偷看向赤羽。赤羽仿佛是知道他在落泪般，一直就没侧脸来看一眼，只是盯着电视屏幕，屏幕上的光将他的脸照映得扑朔迷离，看不清表情。
赤羽信之介，我爱你，在你初识我之前，我便爱你。多年之前，百年之后，不弃不改，愿历永劫。
这是史精忠一直想要对赤羽说的心声，却阴错阳差地被自己雕的偶对着他雕的偶说了。这就是看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泪吗？那一刻史精忠再也看不进新剧了，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湿润的手指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