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表白禁制

一束白色马蹄莲轻轻摆放在墓碑前，碑上遗照里的笑颜如生前般灿烂。独自一人来扫墓的温皇摇着羽扇，看了很久。记忆便在目光中凝出了花形酒杯，过往的时光从那卷曲的花杯间流逝而去，只留下满耳的欢声笑语，仿佛这满眼的洁白。

别了，我的朋友。

他刚从医院看了冰剑过来，冰剑已经醒了几天，但仍旧昏昏沉沉，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多，目前康复情况良好，再过不久将接受植皮手术，也不知道能恢复成什么样。

对于茹琳的去世，温皇除了觉得自己的好友、手下被人动了，受到严重挑衅十分憎恶不悦之外，其实没有太多的悲伤情绪。他天性情冷，这会只是不习惯少了那么一个人，想想自己一生也就这么一青梅竹马，她这一走，就只剩下一发小，再加两个结拜兄弟和一个敌手，比较亲密的人都是男性，有点乏味无趣。

不过这样更让他有了打击人的兴致。敢惹到温皇，光有觉悟可是不够的。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墓碑，开始给史精忠拨电话。“俏如来，默苍离现在在你旁边吗？”

“在。我正在师尊家中，温皇前辈你要找师尊？”史精忠这会跟往常一样在默苍离家观摩研习雕偶，他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机，找师尊怎么打到他的手机上，又有什么阴谋？

“等一下再找他。我先跟你说。”温皇继续看着墓碑上的笑颜道：“俏如来，神锋技艺温皇会倾囊相授于你，包括我自悟发展完善的个人绝学，而且，神锋会以你为尊，是超越我这个巅峰之上的存在。温皇只有两个条件，第一，解散鬼锋，所有人员、资源收归神锋所有……”

“这……这不是俏如来能做主的，还请温皇前辈去跟师尊谈。”史精忠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温皇突然抽什么风，不顾礼节地打断对方说道。

“等一下我会跟他谈。我要跟你说的是第二个条件，这个条件我不会向默苍离提起，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也只有你能决定。”温皇微微一笑，说道：“第二个条件是，你不能对赤羽表白。”

“啊！”

“听清楚，只是你不能对他表白，不是要你拒绝。如果他主动示爱，而你接不接受不在我们的条件内。”

“这……”史精忠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温皇，无论接不接受，首先他一答话就无异于承认自己爱赤羽，这是不是温皇的套话陷阱？然而这时候温皇真有心情像以前那样耍弄自己吗？

“现在不是装糊涂不肯承认的时候。俏如来，不要回避问题，我以为你已经下决心跟随默苍离的意志一统四锋了。现在，神锋拱手相让，你的抉择呢？”

“我……”不能对赤羽表白吗？史精忠对这突如其来的禁制一时思绪万千，其实不表白跟不能表白在这么多年的暗恋生活中没什么区别，而且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赤羽会是先开口的那个人。他挺自信自己这种敏锐的判断力，只是如果真的要他承诺不表白，又觉得太过被动，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赤羽没有信心？”温皇等了一会，给史精忠留了些思考的时间，才继续说。

“我想信前辈不是爱了却藏在心底说不出口的怯懦之人。但，俏如来不明白，这跟前辈为茹琳报仇，神锋灭鬼锋有何关联？”

“毫无关联。只是温皇开的条件而已。我怎可能轻而易举就将整个神锋送出去臣服人下？既然要败家，就要玩得尽兴，你说是吗，俏如来？”温皇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慢慢离开了茹琳的坟，走出墓园去。“我跟你约定的表白禁制，是指禁止你有任何形式的表白行为，包括别人不能帮你传话表白，暗示也不行。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的师尊当年就做到了。”

史精忠闻言一惊，他印象中听闻是冥医先表白的，而师尊对冥医由来已久的暗恋是在很久之后才被温皇等人察觉。温皇继续在电话里说：“如你所说，赤羽是直接大胆之人，如果连他都忍得住不开口，那对于这份感情，你也不用太过期待了。”

史精忠又想了想，找不出温皇可以预设的陷阱，便答应了：“好吧。这个条件将在信前辈表白之后解除禁制。”

“嗯，一言为定，你让默苍离来接电话。”

史精忠接电话时，默苍离就在旁边雕偶，起先听起来温皇似乎是要找自己，接着不知又说了什么，史精忠就避着他去讲电话了，再回来时把手机递了过来，他接起喂了一声，那一头的温皇将第一个条件又提了一次。

“可以。等我卸任钜子之日，将是宣布解散鬼锋之时。我能掌控的鬼锋人员与资源，现在就可以交给你。”

“可以借用钜子传承的财产吗？”

默苍离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如果那是你的图谋，我只能答应你，一席之地，只有一席之地，出让得太多，你也是个危机。”

“一席之地足够了，哈。”
“那么，明日起，俏如来就劳烦指教了。”
“且慢，从明日起，每周一次，太频繁，俏如来就要变药如来了。你是他的师尊，把人累到住院，没人敢怨你，但，可是会有人不给我好脸色看。”
“确定不是因为你自己疏懒成性？三日一次吧，现在是本尊复刻时期，能学得更多。”
“我想按照你的谋算，很快，就会出现四锋之巅每人教一天的局面，那俏如来一周只剩下三天时间来消化钻研、雕自己的偶、以及休息娱乐，你也要剥夺吗？我代表赤羽说不准！”
“等到真有那么一天再改。就三日一次。”
“哎呀。你真是魔鬼！”
“彼此彼此。”

默苍离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史精忠，并通知他明天去温皇那边学神锋雕偶，此后每三日一次，具体时间地点他们自行约定。

“师尊真要解散鬼锋归入神锋？”史精忠没料到他俩这么快就商定了两锋之间的命运，有些惊讶。

“鬼锋收神锋也好，神锋灭鬼锋也罢，不过是大一统的一个步骤。我要的是四锋一统，一统之后，名号如何，何人掌管，都不是我所关心的，只要秉持我认同的理念与精神即可。门派分野只会制约不同技艺的交流与发展，大一统不等于独尊一门之技，依旧容许百技斗艳，百法争鸣。难得温皇受激，拿整个神锋来玩，如此便宜不捡，那会让整个雕偶界浮现愚蠢的气息。”

默苍离最后一句引得史精忠忍俊不禁，然而噗嗤一笑之后，内心却满是怅然，师尊并不知道温皇的第二个条件是多么的……苛刻？残酷？刁钻？总之是让他难以言喻。

“温皇也对你开了条件吧？”默苍离注视着史精忠问，见他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笑道：“不必惊讶，这是显而易见的。当他先找你说，才同我谈时，我便知晓。在你身上，能引起他兴趣的不多。不用怕。就算是不能求助于人，《羽国志异》也给了你足够的提示。”

难得默苍离主动提起《羽国志异》，史精忠赶忙抱紧师尊大腿，问起雕偶界的哥德巴赫猜想。但默苍离却不再多说，只是抿嘴微微一笑，然后又开始了他的雕偶指导。这一次，他们教研重点是雪山银燕这尊偶。

雪山银燕初版是欲雕，二版是默雕，可说是鬼锋雕法所成，而史精忠的雕偶功底偏珠锋，在雕一步禅空前后又得到了衣川紫和赤羽的点拨，基本已经是带有强烈个人风格的珠锋刀法。虽然他也从默苍离削苹果中悟到了一些鬼锋刀法的精髓，但尚未融合，欠缺火候。这一周以来的恶补，也只是理论上的贯通，知道怎么雕跟能雕得出还是有距离的。

雪山银燕作为惊雷主角之一，对雕偶师的要求除了精美耐看以外，特别要求手稳，毕竟是每集都会露面的角色，加上有不止一组的摄制组在拍不同的戏份，本尊与其他副尊之间的差异必须越微小越好，免得一集之内角色面容变化不同画风，让人看着很出戏。赤雕正是因为这种稳和像，所以能揽尽惊雷一半的角色雕头机会，可谓独步四锋，无人能及。

“珠锋一直注重保留偶骨，外发偶的粗胚也会比别家多车一两遍，所谓精雕，估计要车上四五遍。因而珠锋的偶跟本尊都很像，区别就在神韵上。外发的赤雕，其实严格说来应该叫珠雕，也就是说在整个雕头过程中，赤羽只在关键的部分有亲自动手，剩下的都是门人弟子在完成，所以会出现神韵上的差异。多道车头与多人过手，也是藏刀的一种。”

默苍离说罢，留意着史精忠的表情，继续补充道：“其实默雕也一样，多人过手，我全程动手的，只有本尊副尊以及特殊偶，精雕的话也要看情况。”

“师尊是希望我也如此？”史精忠确实对藏刀还是很有抵触，但是他已经做了决心，在必要的关头才会退让。

“目前还不需要，你需要亲自动手，在雕头的过程中，将四锋的刀法完全融会贯通，达到大成，才有资格考虑藏不藏刀。现在的你，需要用诚意来弥补不足，才能让戏迷和收偶藏家继续支持你包容你。”说着，默苍离将一颗偶头递给史精忠道：“这是二版银燕的母板，你拿回去车粗胚雕了先应付上戏，近期上戏的本尊都是过度偶，等你稳定了雕银燕的手法，再当作第三版的正式本尊吧。你之前被惊雷公司雪藏，现在是解除雪藏的好时机，要好好把握。”

角色的偶头母板也叫偶骨，其实也还是偶头，只是用机器以这颗头的比例、形状等轮廓参数，来加工木料车出偶头粗胚，偶的脸型轮廓、五官位置便在粗胚上定型了，在这些粗胚上无论进行怎样的大规模改动，也依旧保留着母板的一些特征。这就相当于基因，不同的母板雕出来的偶，差别就像不同肤色人种的面貌轮廓差别，同个母板雕出来的偶，差别就像同肤色人种的五官特征差别。

粗胚车的次数越多，就跟母板越像，但缺点就是母板车太多次之后，会产生细小走形，走形后雕出来的偶五官上会有微妙的歪斜，介于肉眼可辨与不可辨之间。

玄之玄曾经偷用默苍离的偶骨来雕头，因为默雕偶骨线条优美，气韵亮丽，在粗胚时期就能加分不少，用他的偶做母板雕偶，相当于高起点，能轻松雕出迷人的偶来。虽然默雕的识龙影和玄雕的渡江卿差别很大，但眼毒的默苍离很快察觉到了，他便不能再次得手，导致他雕的人气角色酆都月出公司偶时，没有了默雕母板，外发偶都不像本尊，而且线条雕得艰涩，看起来手抖很厉害，被偶迷们笑称为富江流开阵，风中凌乱。

于是，玄之玄改用炒高偶价来自救。只给自己开的黑瞳工作室提供酆都月偶头，而且无论公司偶还是私偶都出偶稀少，藉此垄断酆都月私偶市场，并把品相比较能看的炒到天价。借着水涨船高之势，默苍离则反手一将，用自己的平价仿雕在酆都月这个角色偶上大赚了一笔，就连温皇也跑来凑趣，跟着出仿雕，挤占玄之玄垄断的市场。玄之玄气得直跳脚，却无可奈何，雕偶师出仿雕比原雕偶师出私偶更能明目张胆一些，他也只能庆幸赤羽忙不过来，他还能吃到不少。

这些内幕都是杏花君跟史精忠透露的，自从他成了默苍离的亲传弟子之后，冥医简直就担负起介绍鬼锋内斗的历史老师。在家做饭时，对来打下手帮忙的史精忠喋喋不休地从厨房聊到饭桌上。默苍离除了在教授雕偶时说得比较多，平时都很安静地在玩IPad。最近他忙得几乎整天没空摸IPad，所以吃饭时，抓紧时间一边吃一边闷头玩，害得杏花君说着说着，总要突然插话数落他，一会叫他好好吃饭别玩了，一会叫他看着点好好夹菜。

史精忠这一周以来天天在师尊家学雕偶，中饭晚饭都跟着一起吃，对这种情景早见惯不怪了，只是每次碰上还是忍不住要会心一笑，莫名有种一家三口的感觉。在自己家里，也只有春节、中秋节这类相对特殊的日子，父亲才会回家安生吃一顿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