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梦游

“什么乱七八糟的。”杏花君推开了电脑光屏，没好气地道，“我在跟你说正经事，你给我看婚戒广告做什么！”

“看清楚，那是戒指外形的个人终端，是目前各星系联合开发研制的最新款产品。第一代上市就风靡全宇宙。你那手表外形的仿古款个人终端也该换一换了，一看就知道你这人也是个老古板，都用了多少年不换代了！我和竞日都推荐你换这一款，只花费你三年工资而已。”

“三年工资！”杏花君瞪大眼睛。

“你买被子都舍得花一年工资，换个人终端竟然舍不得三年工资？”温皇故作震惊地也把修长的小眼睛瞪大。

“那是默苍离订的，又不是我买的。”被子这种奢侈品确实不能跟时时刻刻戴在身上的个人终端相提并论。在当今时代，个人终端几乎等同于人类的身体配件，少了就近乎等同于瘫痪，难以过上现代生活。只有少数极端的偏激分子和行为艺术家才会拒绝佩戴个人终端，过着原始的仿古生活。

“但最后花钱的人是你。”温皇晃了晃扇子又道，“那我去指示默苍离下单，你准备好付款就行。婚戒款式有优惠，买一对花你五年工资，性价比不错。”

“为什么要买一对！别得寸进尺啊！我还没同意换呢！”杏花君知道温皇出手极快，他生怕对方已经把指令通过个人终端发给默苍离了，急得说话都大声起来，“你跟竞日都不换，为什么要我换？”

“竞日胸前挂着的可是皇室专属个人终端，他想换也没那个自由。我的嘛，一直都是全宇宙最尖端的科技新款。”

“唉，说不过你，真要换也不用买一对啊，苍离又不需要。”

“因为我们需要他戴。”

“你果然又是在坑我的吧！”杏花君无奈摇头，“我觉得等哪一天醒起来，发现自己的个人资料从未婚变成已婚，也不会多意外。”

“老同学，你想多了。”温皇叹了一口气，“我们需要在默苍离身上加一个外连监控器。这款新型个人终端在各方面性能上符合我们的需求，只要买来略做修改，就可以用了。”

“为什么又要加个外连监控器？”

“具体说来是一个默苍离不能轻易修改删除数据的外连监控器。这样说，你还不明白吗？”看到杏花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温皇才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凑巧，你亲眼看到了那些事，那么我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发现默苍离暗地里的举动？”

“说得好像我们在把苍离当敌人防备一样。”杏花君心中感到有些不自在。

“这本来就是学术界对类人智能一贯的科研态度。默苍离是不会伤害我们三位最高权限者，但是他要是想毁灭我们之外的人类，你觉得就我们三个便可轻易拯救世界？”

杏花君沉默起来，想想觉得温皇说得也很有道理。爱护是一回事，防备是另一回事。只是爱不应该是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吗？他们想要类人智能习得感情，却被给予最基本的信任。只是就算自己信任默苍离，也没有理由要求别人跟他一样去信任。

眼看杏花君又要纠结起来，温皇开解道：“默苍离的这种情况，如果是在人类身上发生，就会被诊断为梦游。想一想，枕边人在你熟睡时起来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外连监控器能帮你排忧解难。”

“喂，别说得好像那种专门给老年痴呆症患者配备的护理监控器广告一样！”杏花君站起身来，强制结束这次交谈，“反正这事我没答应，你要是让苍离下单，那钱你付，我才不买账！”

“那外连监控器……”

“我再考虑考虑。”

晚上，杏花君在家做晚餐的时候，默苍离捧着铜镜站在他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几次，杏花君都想回头问他是不是想学做饭。但是一想起那天清晨看到的情景，就莫名背脊发冷，打起哆嗦。

那次之后，默苍离再没有清晨起来做菜了，似乎是察觉到杏花君已经知道了什么。而杏花君为了观察他的异常举动，好多天都没睡上安稳觉。

这种心照不宣的互相隐瞒，让杏花君觉得很心累，正如温皇建议的那样，也该到摊牌的时候了。可是该怎么开口问呢？

这就跟你跑去问一个清醒的梦游症患者：“你昨晚为啥起来到处找圆圆的东西轻敲听声啊？是不是想吃西瓜啊？”那梦游症患者一定会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你，并且否认他的梦游举动。默苍离把数据都删除得一干二净，所以温皇用实验室主电脑连接他扫描时没看到任何异常。这好比他把自己的记忆删了，所以理论上，他就跟梦游症患者一样并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做那些事。

“杏花。”

杏花君正在一边走神一边削胡萝卜皮，听到默苍离在身后叫他，就下意识回道：“干嘛？闲得无聊啊？来帮我一起削皮吧。”

这是他在实验室里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因为温皇总是偷懒地把繁琐事务丢给他去做，所以只要手头正在做着事，温皇一叫他，他就会要对方过来帮忙，以此断绝温皇无聊的挑衅，算是小有成效。

“嗯。”

默苍离接受指令走到了他旁边，与他并排站在料理台前，将手上的铜镜扣在台面上，然后拿起削皮刀开始削皮。杏花君这下完全回神了，开始好奇地停下手来看默苍离削皮。其实削胡萝卜皮并不算什么精密操作，但默苍离做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他把每一刀削下去的胡萝卜皮都削得厚薄均匀，形状一样。然而胡萝卜毕竟不是每一个都长得一样，在他削第二个的时候，胡萝卜比较细的一头由于承受不了力度，意外地断了。默苍离眼中寒光一闪，丢开手中断掉的胡萝卜，拿起另一个胡萝卜重新削。这一次，他削皮的速度猛地加快了，看得杏花君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类人智能抓狂的征兆！

杏花君愣愣地看着默苍离又狠又快地削着胡萝卜皮，仿佛回到了那天清晨。

“苍离，停下！”杏花君呆了片刻之后，才想起要去拯救那一袋胡萝卜。他抓住默苍离拿刀的手，把削皮刀轻轻从对方手里抽了出来，并且柔声说道，“对不起，我忘记你不适合做精密操作了。刚才也不是指令，随口说的玩笑而已，我不是真的需要你来帮忙。”

“不适合精密操作？”杏花君觉得，默苍离在重复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挑了一下眉。

“呃，”杏花君踌躇了一下，不想让默苍离知晓温皇的设定，就含含糊糊地说：“因为你天运不佳，行事容易出小概率事件的事故。所以你只适合理论操作。”

“天运不佳？”默苍离又重复着杏花君说的话，似乎若有所思。

也许类人智能对偏生活化的用语，判定、分析、理解起来比较困难吧。杏花君只好进一步解释：“呃，宇宙里没有任何事物是完美的，总会有诸多的因素，导致不能到达或者保持理想状态。你本身就是近乎完美的类人智能，那些使你在各方面都趋于完美的因素，累积在一起，也同时造就了你天然的缺陷。总是会有意外让你不能如愿，我们把这种意外发生的概率称为天运。你的意外发生概率过高，就是天运不佳。”

“天运……无法精密操作……不能如愿……”默苍离将自己的双手放在眼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嘴里喃喃重复，双眼闪烁着稀微的光芒。杏花君仿佛看到了数据链在他周身的空间里不断的流淌。

“苍离，别难过。你还能命令别的智能给你做事的。”杏花君看得心疼，伸手握住了默苍离的手说。

“我本想亲手做早餐。”默苍离依旧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轻轻地说了一声，然后眼中的光芒忽然黯淡下去。

“啊？你刚才说什么？”杏花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颤着声追问起来，“你说你想亲手做早餐？你想做早餐给我吃是不是？所以那天，你清晨起来是在给我做早餐吗？”

默苍离抬眼，冰冷地扫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拿起料理台上的铜镜，转身走了。杏花君愣愣地看着他走出厨房，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看到了他没发出声来的口型，他刚才似乎一边走一边在嘴里悄然念了两个字：“废话。”

好像确实挺废话的。煮早餐当然是给家里唯一的人类吃的啊！不过，这不是杏花君要表达的重点，重点是默苍离自发地要给他做早餐！杏花君欢喜得心花怒放，完全忽略了理论上程序运行的不合理性，他把削皮刀随手一搁，追了出去。

真是太开心了！他从来不敢想像，默苍离这么快会给他反应。在没有任何程序和指令的作用下，这毫无疑问是人类的情感表达。

等杏花君跟到卧室里，就看见默苍离在轻轻摸着床上的新被子。“很适合你的风格。喜欢吗？今晚你就可以盖新被子了，我也不用睡休眠舱了。”

“我蓝你绿。”对于身旁兴奋得喋喋不休的杏花君，默苍离只淡淡回了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