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孟婆汤
杏花君在一处不知名的所在浑浑噩噩地走了好一阵，前面终于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座桥，是一座青砖小桥，看上去古朴雅致，却莫名的诡异。因为桥下没有潺潺流水，只有这一直弥漫四方的氤氲水雾，让杏花君有种其实这周围都是水，而自己是在涉水而行的错觉。
再眨眼看时，桥旁多了一颗枯树，枝干血红夺目，挂满琉璃串，摇曳着星星点点的辉光。树下靠坐着一个青衫人，捧着一个古香古色的铜镜在细致地擦拭。杏花君觉得那个人给他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似乎是亲切，又似乎是一些别的什么，只是他能确定他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等那人抬眼来看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人家跟前，定定看了对方好久。为了掩饰自己看痴的尴尬，他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阴间。”那人平淡而简洁地回道。
“阴间？啊！阴间？！”杏花君一怔，惊道，“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死了吗？”
“嗯。你死了。”那人又低头自顾自擦镜子了，对比反应强烈的杏花君，显得非常冷淡。
“别告诉我那座桥是奈何桥。”杏花君不可置信，他环顾四周之后，指着树旁的桥问那人道。
“你看不懂字吗？”听对方这么一说，他才留意到桥上确实刻有字，字体非常古老，似乎是甲骨文。甲骨文他肯定看不懂，可奇妙的是，这桥上的文字却偏偏在他看过去时，字义就会自动浮现在脑中。
奈何桥三个大字下，还有一句诗，写着：“黄泉路边泪成泉，望乡台上辞故乡，奈何桥头叹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
“难道我真的死了？”杏花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周围这个诡异的一切。天地暗沉，仿佛世间除了他自己，便只剩这一人一桥一树。他茫然地呆了半晌，才问，“不对啊！如果这是传说中的奈何桥，那望乡台呢？三生石呢？孟婆呢？”
青衣人抬起头来，无言的看着他。他从对方淡然的表情里莫名读出了鄙夷的意味，好像自己问了一个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突然，他恍然大悟，指着对方惊道：“我懂了！你就是孟婆，你是女的？难怪你长得那么好看，从刚才起我就觉得哪里不对。”
青衣人默默看了他一会，才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谁说孟婆一定是女的？这只是阴间里一个守奈何桥的差事，让过桥阴魂喝忘川水的鬼差就叫孟婆。”
“所以你真是孟婆？！哈……哈哈哈哈……”杏花君笑意难收地望着对方，哈哈笑了好一阵，才喘着粗气说道，“不……不好意思，我……噗……我没想到孟婆竟然会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
“我的名字叫默苍离。”默苍离又低头去擦他手里的铜镜，对杏花君失礼的大笑无动于衷。杏花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笑，似乎眼前的人是孟婆这一件事，触动了他的神经，让他笑个不停，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
“我是不是认得你？”杏花君突然灵光乍现，终于抓住了那种感觉，没错，这就好像是发现了一个熟人的糗事，忍不住笑个人仰马翻的感觉。
“嗯。”
“真的？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不需要。你马上就要喝孟婆汤了。”默苍离再次抬起头来，看着他依旧波澜不惊的说道。然而，杏花君突然觉得这个似乎死气沉沉的人眼中忽然多了一些不一样的光彩。正要细看时，对方指着他的身后道：“自己喝吧。”
杏花君转身去看，不知何时，他身后多了一个简陋的石桌，桌上摆着一个青玉汤盆，好大一盆，几乎可以用来洗脸了。
“全喝完？”他看了看那满满一盆的孟婆汤，汤色透明清澈，便转头问默苍离。
“嗯。”
“不是吧，这么多！这碗大得跟洗脸盆似的，你真不是在玩我？你是在报复我刚才笑你吧？”
“孟婆汤是用你一生的眼泪熬成的。阳世间的人在这里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那一碗孟婆汤。不会多，也不会少。”
“所以说我哭了这么多？”杏花君走过去，转着汤盆看，估量着这一盆要都是眼泪的话，他得哭多久。他现在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样恍惚了，生前的许多事慢慢记起了不少。他记得自己叫杏花君，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一生奔波劳苦，悬壶济世，看过了许多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也想不起眼前这位孟婆他是怎么认得的。他喃喃嘀咕起来，“我不记得我生前有哭过几次啊，长大之后，我就……我好像就只……”
“别想了，喝了吧。喝了你就……”话到一半，默苍离突然不说了，面无表情地望向了奈何桥，情绪莫名。
杏花君正纳闷地看着他，突然肩头就被什么轻轻地拍了一下，转脸一看，吓一跳。一个蓝衣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旁，正用羽扇拍着他的肩。那人笑道：“老同学，喝碗孟婆汤怎么耽搁这么久啊？”
杏花君有些呆愣地看了来人一会，那人细目浅笑的模样终于让他彻底想起了一切。他想起来了！他叫杏花君，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辛劳一生，最后在救治瘟疫时，自己也染病身亡。到了阴间，由于他在阳世积了许多功德，被判留在阴间做个十殿阎王，等再攒够更多的功德，就能成仙成佛。在上任之前，他需要到孟婆这里来喝一碗孟婆汤，绝情断念，彻底脱离七情六欲。
“我才新死不久，对阴间里的事物都很好奇，所以一路走来就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他瞥了一眼又在拭镜的默苍离，对来人耳语道，“温皇，没怎么不早告诉我孟婆原来不是个老太婆，害得我刚才失态了。”
来人也是十殿阎王之一，名叫温皇，杏花君生前并不认识他，可是他却自称他是前几世时的同窗，所以一见面就称呼他为老同学。想到着，杏花君不免又疑惑起来，问：“温皇，你当十殿阎王之前，是不是也要喝一碗孟婆汤？”
“自然。不与阳世绝情断念，怎么能在阴间秉公执法？天道不容情，孟婆汤是一定要喝的，否则容易动私情，犯下万劫不复的错，到时候魂飞魄散，谁也就不了你。”说着，温皇看了看杏花君的那碗孟婆汤，不由啧啧称奇，修长的眉眼似乎都睁得大了一些，“啧啧啧，老同学，想不到你这一世竟然为他流了这么多泪。这么大一盆，够你喝撑的。”
“为他？他是谁？”杏花君正想追问，突然被温皇随口的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喝完孟婆汤再说吧。”温皇却不肯多说，笑眯眯地摇扇等着看他喝汤。
“喝了汤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那时候还说什么？好歹先让我做个明白鬼吧！”杏花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下意识地拖延，不肯配合，“我很奇怪，你说你也喝过孟婆汤，那你怎么还记得我是你前几世的同窗？”
“喝完汤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不是还有三生石嘛。想知道自己的前世，看一下就什么都又知道了。”
“那喝汤岂不是多此一举。”
“非也非也。记得是记得，但却像是别人的故事，自己回想起来已经毫无感觉，再也不能牵动丝毫情绪。”
“三生石又在哪？”
温皇羽扇一挥，指向了默苍离手中的铜镜：“那不就是。”
“那是三生石？！”杏花君一愣，又问，“那传说的望乡台呢？”温皇又指了指默苍离靠着的树，他惊道，“那是一棵树啊！”
“那只是看起来是一棵树而已，上面挂着的琉璃串实际上是众鬼过桥前留下的满满相思。”
“你也想回望故乡吗？”这时，默苍离缓缓起身，插话问。
“当然啦。”
“你把这串挂到树枝上就能见到。”
杏花君接过默苍离递来的一串黄金珠串，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把玩，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这串跟其他的不一样？”
“你不喜欢那就换一串”默苍离又伸出手来，这一次手里递来的是一串琉璃串，跟树上挂着的毫无二致。
“谁说我不喜欢了。我只是觉得……”杏花君看着手中的黄金串，突然哽咽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很难过，一种深邃的悲哀袭上心头，感觉很熟悉，似乎他经常在为着什么而这样伤心。他抬起头来，看到默苍离在看着他，静默的眼眸中，有一种奇异的华彩在悄然流淌。
“你是不是……”是不是什么？不经意溢出口的问话让杏花君自己也突然不知道下面该问什么。他定定地回看了默苍离一阵，再也没说什么，径直走到树下，伸长手臂去挂那一串黄金串。
正当他手臂伸到半空时，突然脚底的地面动了，带着他缓缓地往上升，然后他就从枝丫间看到他生前的故乡。仿佛是临空俯瞰，能穿过渐渐变得稀薄的水雾看到村落的全貌。转眼间，村落变大了，近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家，他的家就是一个医馆，自己的徒弟正坐在他以前坐的位置上给人把脉，似乎一切都安好，仿佛他只是出了趟远门。接着，他就在自家的后院看到了一棵树，一棵与奈何桥旁的树一模一样的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