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东风化雨

 

 

 

对皇渊而言,儿时就只是玄玉府里的那间书房,只有他与稣浥结伴畅游书海的光阴,以及铅端来的一盒盒美食。

那时候,小小的书房装载了整个世界,有如九界一般广阔无垠,充满着无穷无尽的奇妙。

“稣浥,稣浥,你看。”

书房里,夜明珠泛着柔和的光,与倾泻入窗的月华混作一处,将倚床揽卷的少年们笼罩在有如梦境的光幔中。

皇渊将手里的书伸到稣浥跟前,顺势将他环抱住,下巴搭在他的颈窝上,在他耳畔轻声念着。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生花。屏疑神火照,帘似夜珠明。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与博览群书的稣浥不同,皇渊偏爱看游记,喜欢幻想书里所描述的外境,常常读到深有感触时,便会念与稣浥听,然后大肆畅谈一番。每次稣浥都会放下手里的书,似笑非笑地侧耳倾听他大放厥词。

冒着傻气的皇渊真是学海苦读时的最佳调剂。稣浥很喜欢这样的他,似乎总也长不大,说的话都像被蜜糖浸渍过的,直甜得人发笑。因他而起的笑容也会变得分外甜美。

“这是描写萤火虫的诗句。萤火虫是外境的一种异虫,会在夜里发光,真是神奇。”

皇渊侧脸观视稣浥的反应,见他在静待下文,便愈发兴奋地絮絮叨叨起来。

“稣浥,你不觉得这些描述很像海境的雨吗?星陨、生花、神火、夜珠……啊,真想再与你看一次落雨。”

环抱的手下意识地增了几分力道,脸贴紧脸,不经意地耳鬓厮磨。

稣浥不是很确定,皇渊想要抓住的究竟是他还是那场雨。

“你这是不切实际的愿景。”

“那我只有你了……稣浥……”

猝不及防,他听到了皇渊伏在他肩头吐露的动情言语。

 

只有我吗?

同样的不切实际。

稣浥将皇渊推开,若无其事地继续翻自己的书。数月来疯狂汲取的学识,已在他脑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过往的质疑如今也有了坚信不移的答案。他将行之路,已在思绪的暴风雨中成形,渐渐显现。可是,路的前方并没有皇渊的身影。

“稣浥,你还没送我生辰贺礼呢!我已经十六岁了。”

“你本就什么也不缺,我从未打算送你礼物。”

“不行,总该有些表示才成!”

“等你的玄玉府建成,我会去陪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与平时一般伸出手来欲拉钩,皇渊却俯身凑近,在他眉间吻下了约定的印记。那一刻,他不由看着自己的手发愣,有些错愕。他许诺的只是一时,而那个吻却莫名像在与他签订终身。

回过神来时,稣浥发觉自己已在眉间摩挲了好一阵。那个蜻蜓点水的吻早就被流光洗尽,他也记不得那一瞬的感觉了。大概也是软软的,痒痒的吧?

早些年时,皇渊一欢喜起来,就会在他脸上吧唧亲上一口。有时候还不顾吃得满嘴黏腻,亲了他一脸湿乎乎的。等渐渐长大些,学会了矜持有度,皇渊终于不再这么过分亲昵了。然而,那家伙还是会在他熟睡之际偷吻他。而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秋潮过后,田里的海草便散发着墨绿的微光,变得肥美起来。老人们常说,孩子就像秋潮过后的海草,随流而疯长,转眼便已成人。

曾经同案而食、抵足而眠的少年,不知何时悄然变换了凝视的眼神。那目光中的炽热,就像海境的秋潮,所过之处,蒂落瓜熟。

皇渊的偷吻变得愈发频繁而大胆了。

稣浥又一次在热烈的吮吻中醒来,感到身体很沉,皇渊竟是整个人压了上来,隔着厚重的衣物,依然能感觉腰间有硬物在用力磨蹭。

他没有睁眼,而是纹丝不动地假装沉睡不醒。实在很困,也不知才睡几个时辰。他先前作了三天三夜的演算未曾合眼,现在头昏脑胀的。

“皇渊,别闹我。我很累。”

本来,先前遭遇的许多次偷袭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揭过去了,这一次,皇渊的动作实在有些大,折腾得他不得安生,终是忍不住呢喃出声。

蓦然,整个世界都凝滞了,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一时情难自禁的皇渊惊恐地看着身下的稣浥,呆若木鸡。

“安生睡吧。”

稣浥闭着眼,伸手揽住皇渊,翻了个身。两人便从一上一下转成了相拥侧卧。

“稣浥?稣浥……稣浥!”

皇渊的眼眸明亮得仿佛闭着眼都能感受到那份刺目。惊喜交加的呼唤,既可爱又招人厌烦。

“收声,再喊就踢你下床,自己回房去睡。”

“我不吵你。”

皇渊习惯性地抱起稣浥的一只手,也闭目入眠。只是,这一次,他握手的方式变成了十指相扣。

 

“稣浥呢?怎么四处都寻不到人?”

“他今日有事回鳍麟会,说是入夜便归。”

“哦。入夜便归……”

“小王爷,你是不是与他吵架了?”

“怎么可能?”

“也许是老臣太多事,近日来,你俩明显生分了许多。”

“有吗?不是一如既往同吃同睡,哪里生分了?”

“有什么事一定要妥善处理,不可留成心结。人生匆匆,知己几何,且行且珍惜啊!”

皇渊突然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茶杯往案上一摔。

“我们的事你又知道什么!”

“啊,是老臣逾越了。小王爷请息怒。”

“唉,算了。你也没说错,只是……算了,不提也罢。”

皇渊怔怔地望着壁上的花影,若有所思。

他与稣浥之间的暧昧旁人大概是看不明白的吧。就连他们自己面对彼此也有些不知所措。每日依旧若无其事的起居生活,却莫名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局促感。

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偷吻稣浥,稣浥还是会装睡由着他亲。若是他动作大时,稣浥就会假意在梦里翻过身去,他便默契地收敛一些。

青春的悸动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在懵懂暧昧的土壤里静待破土之时。

 

寒流将至时,玄玉府园中七彩的珊瑚又厚了一层,稣浥也悄悄长了一岁。

皇渊兴冲冲地抱了一叠衣物闯进书房来。

“稣浥,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怎么什么都不说?要不是老铅给你准备了新衫,我都还不知道!”

“我不爱过什么生辰,你也不必为我铺张浪费。”

“庆生之事容后再议。至少先试试,看看是否合身。这可是老铅特意为你制备的,是你喜欢的紫色。”

说着,皇渊就想上前去扒稣浥的衣服,稣浥退了数步躲开。

“老铅有心了。衣服先放着吧,稍后我会换上。今夜我们三人便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吧。别的就不许你再多弄了。”

“好好好,你终于肯出书房正儿八经地吃一餐饭了吗?我叫老铅赶紧去准备宴席。”

“平时的菜肴便好,不要让老铅操劳了。我本是想借这场家宴感谢他的照顾,你不要坏了我的初衷。”

“家宴吗?好啊,都依你。”

皇渊心中一甜,就忘了稣浥方才的话,又举着新衣想帮对方换上。稣浥仍是躲着他。

“说了晚些时候会换上的。”

“可是我现在就想看你穿新衫的样子。一会老铅送点心进来,见你已经穿上身,也会欢喜的。稣浥,稣浥!”

“罢了,我换上就是了。你先回避一下。”

“回避?”

皇渊挑了挑眉,笑得一脸无赖。

“可是我想看啊!”

“畸形之躯有何可观?!”

稣浥脸色一沉,语带不豫。

出生至今,除了自己,也只有父母与当年的接生婆见过他衣衫下的真貌。平日里,他不用的歧臂也是不让人随意触碰的,皇渊已是难得的特例了。

“稣浥,你误会我了!我非是出于好奇,而是……而是……我就是想了解你,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想亲见你所有的模样。我也是身有残缺之人,也不会将畸形的一面轻易示人,但是对你,稣浥,我从不假掩饰。”

皇渊说得激动,话未落,就将自己的前襟狠狠撕开,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珠玉坠地声,络绎不绝于耳。

稣浥盯着皇渊赤裸的上身,有些发懵。他从未细想过鲲鳞覆体未完成前会是何种形貌,如今看来,竟像剃鳞不净的鱼皮,东一簇西一撮的长着青鳞,鳞片周围寸许的肌肤也变得干裂粗硬,有着深深的褶皱。

“我其实是这样的丑陋。稣浥,你见过之后,会厌恶我吗?”

“不,你一点也不丑陋。你只是穿了一副奇异的盔甲。这个世间难容如你这般的赤子之心,所以上天给了你这样一副盔甲,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

稣浥轻抚起皇渊胸前的鲲鳞,语声轻柔低缓,似有一丝动容的哽咽。

 

 

 

第四章谷雨

 

 

 

“所以,稣浥,你不生我的气了,对吗?”

稣浥用行动回答了皇渊。

第一次,他当着别人的面自解衣衫。

衣袖从每一只手臂上滑落,他不由得紧张地闭上眼,不敢直面那双晶亮如雨的双眸。窸窸窣窣,心扉上的尘埃随着衣物的褪除而抖落。黑暗中,他听到皇渊近在咫尺的吸气声,然后有一双手颤巍巍地抚上他的肩膀,顺着手臂轻轻触摸。

“稣浥……稣浥……稣浥……”

皇渊轻唤着,情难自抑地俯身去亲吻自己的心上人。温润的唇犹如迎面的雨珠,一点一点地落下,从稣浥微皱的眉头和微颤的眼皮掠至光滑的脸颊,从消瘦的下巴和颀长的脖颈滑到单薄的胸膛,最后沿着一只只手臂游走,在每一个掌心上都印下他炽热的表白。

皇渊的吻,稣浥早已熟悉。此时,他却止不住那情动的颤抖,在皇渊的热情漩涡中,如随波逐流的浮萍,浮浮沉沉。

“皇渊……”

他睁开眼来,用所有的手臂去拥抱自己的所爱。他很少动用自己的歧臂,平日里总是让它们像衣上的装饰一般,贴伏胸前,有些自欺欺人地企图忘记其存在。现在,他却想要用那些手去抚摸皇渊的脸庞。六只手有些生涩地将皇渊的脸捧到他的面前,他便将自己的唇贴了过去,结结实实地覆在对方的唇上。

长久以来,这还是他初次主动向皇渊示好。

书房外的脚步声响起,习武的皇渊早已听见,却不肯结束这场缠绵,吻得愈发忘情,直到稣浥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将他推开。

 

“小王爷,稣浥。”

铅进屋时,稣浥穿着他送的新衣,正在低头整理,皇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两人都面带异色,似乎刚有过争执,皇渊衣服上的珠饰都掉落了大半。

“稣浥,衣服还合身吗?”

铅放下食盒,一边捡着散落一地的珠玉,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

“很合身,多谢老铅。”

“老铅,稣浥说今晚我们三人一起吃顿简单的家宴来庆生。”

“好,老臣这就去准备。”

“不要太操劳。”

最后一句是两个少年异口同声说的。铅有些诧然地转身望去,只见两个少年面红耳赤地互看一眼后,便又别扭地做自己的事,各行其是去了。

看来已经和好了吧。真是少年人啊!

铅会心一笑,轻轻将书房门掩上,欣慰地离去。

 

皇渊醒来时,枕边人已然离去,如水的晨光将纱帐外的事物都照映得有些晶莹透亮。

稣浥,你又腼腆地躲着我吗?

皇渊翻转身来,一头埋进那早已失了体温的枕头,嗅着遗留的依稀气息,无声地大笑。他的笑便在晨光中满溢,将整个玄玉府都浸染得春意盎然。

与此同时,心有所感的稣浥在书房里从书卷堆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窗外似乎陡然明媚起来的阳光。随即,他又望向了壁上愈显浓烈的花影,不由得想今冬的寒流似乎来得要晚,园里的珊瑚也长得比往年鲜艳,五光十色的,就像皇渊的笑容,灿烂得不像话。

皇渊现在也该醒了吧?

也不知田里的收成怎样,连年的饥荒是否有所缓和?该找个机会回鳍麟会看看,只是皇渊他……唉,我竟然也和老铅一样惯纵着他,真是不智。

思念着彼此的少年有着全然不同的心境。

皇渊正抱着稣浥的枕头在床榻上欢快雀跃地滚来滚去,青春的燥热在他身上难以消磨。他一遍一遍地回味着昨夜他与稣浥一起做的事,那种羞与人说的专属于两人的秘密着实让他欣喜若狂。

明明每夜都会赤裸相见,稣浥还是会在与他宽衣亲热时,用脱下的衣衫将床头的夜明珠一一遮盖。

其实半裸的稣浥看起来很美,有着纤细的身形,周身的肌肤泛着一种淡淡的金黄色,就连那与常人相异的六臂也颇具几分妩媚。

皇渊清楚地记得稣浥六手遮胸的模样,就像密密层层闭合着的金色花蕾。他便总是一边亲吻,一边将稣浥的手掰开。金色的手臂被他的吻濡湿之后,会泛起明丽的色泽,在昏暗的纱帐里莹莹生辉。稣浥最难以消受的,是他将手指含吮在口中,用舌头轻轻舔舐。每次这样做时,稣浥都会迅速抽回手去,宛若被惊吓的小动物。

皇渊特别喜爱稣浥怯生生的反应,总是乐此不疲地挑逗着他,尤其是他六只手抓紧裤子,死活不让亲昵更进一步的模样,每次想来,都叫人心痒难耐。

偶尔,按捺不住情潮涌动的稣浥也会主动献吻。他会伏在皇渊宽厚的胸膛上细细地吻着那些还未鲲鳞化的柔软肌肤,他也会满怀好奇地轻轻舔舐皇渊身上的鲲鳞。鲲鳞很锋锐,一不小心就会割伤唇舌,于是皇渊就会用自己的舌头给他止血。

夜足够漫长,可以让两个情热的少年吻遍彼此,相濡以沫。夜却又有些短促,触手可及的禁果摇摇欲坠,始终不肯跌落红尘的怀抱。

 

情人的直觉向来是最精准的,因为亲密无间,所以最能感受到彼此心的脉动。

皇渊不喜欢梦虬孙,从见到的第一眼起就莫名的心生恶感。

梦虬孙并不知晓,早在他被册封龙子接回皇宫之前,皇渊就在鳍麟会里偷偷瞧见过他。皇渊自然是来找稣浥的,却见到了那样一幕兄友弟恭的情景。

十来岁的梦虬孙毫无芥蒂地坐在稣浥大腿上,津津有味地低头啃着一个馒头,而稣浥竟是嘴角带笑地细致打理着他那头脏乱虬结的卷发,甚至会忍不住去把玩他额上粗短的龙角,惹得他不满地叫嚷,气鼓鼓的可爱模样引得稣浥边笑边掏食物来哄。

皇渊拂袖而去。

那样温柔的稣浥,那样开怀的稣浥,那样悠闲的稣浥,竟然都不是对着他的!

从宫中到玄玉府里,他见到的稣浥总是一心忙于读书、读书、读书!总是像教书先生一般严肃,像老铅一般拘谨,像皇兄流君一般沉静。总是那么的难以捉摸,让他看不透。他使尽浑身解数,换来的也最多是稣浥的一抹浅笑。而那个梦虬孙,只是翻一个白眼,竟能赢得稣浥的开怀展颜。

为什么?!凭什么?!

 

“稣浥,你现在才回来?”

“嗯,皇渊又非等着我不肯睡下吗?”

“他……”

“又发脾气了?”

“其实,小王爷他今日有偷偷跟着你,也去了鳍麟会。回来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内,整日都未曾进食。”

“去了鳍麟会?……让他自己想通消气吧。我回房休息了,老铅你也早点去睡吧,皇渊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太惯着不好,你不必担心。”

经过皇渊卧房时,稣浥还是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在房门外伫立许久,却没有作声。

有些事情及早习惯并非坏事。

他终究不能陪他一生一世,哪怕眼下他们是这般的如胶似漆。

“稣浥……稣浥……稣浥……”

屋内痛苦的呢喃隐隐约约传入耳,稣浥心下一疼,连忙落荒而逃。

两人的卧室是彼此正对着的厢房,只有十数步的距离。曾经兴致来时,稣浥还与皇渊各自坐在卧房里倚着窗隔空对谈。这一少年人的举动被铅笑称为两只鱼缩在自己窝里,对吐泡泡互相挑衅。

稣浥从未想过,这短短的十数步竟走得他心力憔悴,一进屋就背靠着门瘫坐于地,瑟瑟发抖。

或许,真正不能习惯的人是他自己。

 

2 responses

  1. 匿名说道:

    对梦虬孙吃醋的这段倒是跟傻眼章鱼剧情很搭配啊!但是在这悲伤的文里想到那一段……真是彻底破坏气氛了~~~

  2. 匿名说道:

    一直对海境生物现出原形有执念,三弦说它们不是精怪没有原型,只好yy它们脱光衣服之后的裸体形态……稣的手臂和躯干连接的六个肩关节或许很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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