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饵垂钓

 

“联合打压?”书房里,上官鸿信扬了扬唇角,好整以暇地往椅背上一靠,望着书桌上手提电脑的屏幕,对视频窗口里的人反问道,“你急着找我,就是要说这些?”

“一周之前,尚贤宫掌控下的大小帮会全都在同一时间,被当地政府与黑帮联合针对!无论是明面上还是暗地里,他们几乎动用了一切能想象得到的手段,我们根本应接不暇,家族地盘正在不断地流失!现在!此刻!就在我们交谈的短短几分钟里,又有十多个盘口丢失了!”视频里的青年有些气急败坏,“雁王,你不能坐视不理!现在家族的处境很不妙,这次的对手不一般,他们像是铁了心要扳倒我们上官家。你最好自己亲眼看一看!”

“不急,现在才刚刚开始。”上官鸿信唇边噙着的笑意越发深了。他随手点开了鹭王发来的直播,悠闲地端起手边的高脚水晶杯,迎着午后明媚的阳光,轻晃慢摇起来。杯中的红酒便在日光下闪耀起红宝石的光泽,波澜起伏。

厮杀的热血也在波澜起伏,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在各个相隔甚远的国度里。肮脏混乱的街道,激烈冲突的人群,以及四溅的血肉,像极了影院里永远不会缺席的动作大片,但现实与艺术的差别就在于,这里没有主角,或者说真正的主角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而群演们都在用生命演绎这场触目惊心的大戏,包括那些在外围监控的警察们,一个个都屏气凝神,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们最乐于见到这种黑帮火并两败俱伤的局面,只要事情不超脱他们的掌控。

“场面很精彩,他是个不会让人失望的好导演。”上官鸿信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关掉了电脑屏幕上各个直播小窗口,用一种愉悦轻快的口吻赞美道。

“雁王!”电脑对面的人简直要被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气得抓狂。紧皱的眉头使他看起来有些狰狞,原本与上官鸿信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完全失去了该有的气度。

“鹭王。”上官鸿信用一声低唤阻止了他焦躁不耐的发言,“我喜欢失败的第一步。所以,放弃吧。”

“你……什么意思?”

“何必在意一帮一会的得失呢?有人想要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我们与其忙中出错,不如就将那些地盘暂时施舍出去。上官家的底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颠覆的。”

“我知道。但问题不在于地盘,而在于掌握这些地盘的帮会很多都是给阎王低头……”

“嘘!”鹭王的声音戛然而止,上官鸿信将按在自己唇上的手指移开,对着他神秘一笑,微微摇着那根修长的手指,“你看,你已经忙中出错了。”

“难道……”鹭王恍然大悟,看着那根指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唇喃喃道。

“是的。所以,你最好别妄动。我首当其冲,是他们真正想要对付之人。”上官鸿信正说着,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特别通讯的小窗口,让他皱了皱眉,干脆利落地切掉了与鹭王的通讯,接受了另一个人的视讯请求。

“雁王,怎么回事!现在可是关键期,怎么突然好好的就断了供应?”

视讯一接通,一个气急败坏的粗嗓音就充斥了整个书房。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身穿蓝色手术服,戴着口罩与手术帽的男人。

“冥医,你不该与外界联系。”上官鸿信并不回答问题,而是平静地回了这么一句话。

“我不该?!是你不该断了我的供应!都快一周了,我快要什么也干不了了,不找你找谁去?”

“我正在处理,你再忍耐几天。”

“几天?”

“很快。”上官鸿信对着视频里的人微微一笑,迅速切断了通讯,开始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今天他总在情不自禁地发笑。弧线优美的唇在缓缓勾扬,修长的手指则在键盘上飞快地按着,像两只飞鸟在翩翩起舞。这一次身旁无人,他笑得愈发灿烂,轻声自语道:“师尊……是你吧……你的味道,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雕心指挥部里,就在上官鸿信接通冥医的视讯时,一直在秘密监控的天护兴奋地汇报道:“目标已经出现,正在与雁王视讯,监控系统已经在自动追查信号来源。”

默苍离和缺舟闻言,匆忙戴上耳机,并排坐在各自电脑前飞快地操作起来,在场的天护们全都关切地围了过来。只见电脑屏幕上有大大小小的窗口不停地浮现又消失,满屏的代码在不断地变化闪动,带着一种古老魔法般的神秘色彩。两人的键盘声交错纷杂在一起,宛如一场机关枪的对决,听得在场之人莫名紧张兴奋。

“目标终止通讯,追查遭受拦截。”密集的键盘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句简短的交流。

“拦截代码已破译,正在清除障碍。后续追踪请做好准备。30%,53%,71%……”默苍离那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更像电子音了,“100%,完毕!”

片刻之后,缺舟传出喜讯:“追踪成功,目标位置确定!”

“太棒了!冥医总算被我们逼出来了!”首战告捷,众人欢呼鼓掌。

“现在就安排专机赶过去吗?”在鼓掌声停歇后,烛九阴带头问道。缺舟看向默苍离。默苍离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操作,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默教授,有什么问题吗?”缺舟见状,不由得又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屏幕,略微按动了几个键,没检查出问题,这才不确定地询问起默苍离。

“我正在做进一步的确认,检查每一个环节,暂时找不出问题。”

“你怀疑有诈?”烛九阴闻言,也若有所思地看向电脑屏幕。

“千辛万苦追查到的位置就一定是真的吗?聪明的猎物会将猎人引诱向死亡的悬崖。”默苍离一边手指按动不停,一边转过头来淡淡扫了一眼身边的围观者们。他虽然面无表情,但众人全都从他那犀利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蔑视。

“在追查过程中,的确发现了伪装的代码。不过,最终位置也是经过反复确认识别的。”缺舟出声,让众人从自感挫折的情绪中回过神来。

“我有说伪装只有一个吗?一个比另一个看起来更真,并不代表它就是真的。这是人们容易出现的心理盲点。”

“我不否认你的明智。但,无论真假,这个位置总要派人探查。”烛九阴回话道。

“问题在于你该不该派重兵前往。”默苍离还在飞速地敲击着键盘,语速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键盘声快了起来。

他一针见血的话让烛九阴一时语塞,看了看左右之人,沉吟起来。参与雕心行动的天护不算多也不算少,为了将冥医逼出来,已经派出大半人员前往世界各地执行任务,清理上官家扶持的帮会与掌控的地盘。现在仍留在雕心指挥部里待命的天护应该还能应付得过来,就算追查到的地址是上官鸿信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也有很大概率全身而退。他担心的是去的人少了,会让冥医逃脱,又怕去的人多了,反而中了上官鸿信的调虎离山计。对方大可以趁机反击,使得先前一周努力营造出来的局面前功尽弃。

缺舟也沉默不语,专注地看着默苍离那令人眼花缭乱的电脑屏幕。他是在场中唯一能看懂默苍离在做什么的人。经过这一次短暂的并肩作战,他发现,同为电脑高手,自己擅长防御,默苍离更精于攻击。

他看了好一阵,喃喃说道:“如果那个地址真是故意引诱我们的陷阱,雁王刚才的应对还真是毫无破绽……”

“的确。”默苍离也轻声赞同道。

 

“这一次的反击,你会满意吗?”上官鸿信摩挲着坠在胸前的琥珀吊坠,习惯性地想起了他的师尊。

策天凤应该是这世上严师的极端典范。上官鸿信从没想过,文化类的课程也能让他这种人人称道的天才上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当然,这都是心理意义上的。如今想来,却觉得当时的折磨是一种最深沉的关爱。

书桌上的提示灯突然闪烁了起来,显示书房门外正站着人。上官鸿信随手按下了开门键,门缓缓打开,露出外面正站得笔直的手下,依旧是黑西装白衬衫黑领带。他并不进屋,只是站在门外微微弓腰报告道:“雁王,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出发。”上官鸿信从容起身,径直往外走去,摩挲琥珀吊坠的手依旧舍不得松开,直到快要出书房前,他才收回了手。因为策天凤曾不止一次地告诫过他,不能养成任何习惯性小动作。

“你要记住,在人前的每一个不经意的言谈举止,都是一次讯息的释放,你可以用来暗示、误导和欺骗。你无时无刻都必须掌握主导。别人看到的,只能是你想让他们见到的……”

上官鸿信记得策天凤的每一句教诲,包括对方当时的神情。他还记得,说这些话时的策天凤眼眸黯沉如夜,那是寂寞的颜色,是窒息的绝望。正是这眼神,使得他第一次大胆而无礼地抚上师尊的脸,那张清丽的容颜总是让人想要触摸却又不敢亵渎。

“师尊,现在的你,也是吗?”也是在暗示我、误导我、欺骗我吗?

策天凤闭上了眼,陷入良久的沉默。上官鸿信早就发现了,当策天凤不想说实话也不想骗人时,就会静默不语,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凝重,变得窒息,让身边的人难受得想要逃离。不过,这反而是让他欲罢不能的诱惑,他没有哪怕一瞬间想要远离的念头,所以,他并没收回抚脸的手,暖暖的手温捂热了那张原本微凉的脸蛋,继而是雪白的脖颈……

上楼时,上官鸿信在楼梯拐角处遇到了一个熟人。两名手下正手脚麻利地抬着那人的尸体退离,但他还是在匆匆一瞥下认出了对方。他还记得那个男人曾经救过他。他们躲在轿车一边,躲避犹如暴风骤雨的扫射时,那个男人给他递了一颗糖,笑着说:“少爷,我可不是把你当小孩子。只是,嘴里含着糖,能甜着死。如果能活下去,你会觉得更甜。”

真是个温柔的男人。

上官鸿信并没有多看一眼,脚步不停地往楼上走去,没头没尾地感慨道:“哈,天护,说来也不意外……”

“今日家里清除了三人,他是资历最老的。”跟在他身后的手下听到他的感慨,立即汇报道。

“有二十多年了吧?哈~”上官鸿信苦笑了一声。上官家对手下从不吝啬,尤其是尚贤宫的人,只可惜,再好的待遇,再久的时光,依然改变不了一个人的心志。

“不要相信任何人。”每次温存时,策天凤总会用冰冷的话语浇凉一夜的火热与旖旎。上官鸿信都有些习惯了,不为所动。他从背后抱紧自己的师尊,将头埋在对方的肩窝里,尽情享受这份拥有的充实感。

“鸿信!”策天凤突然猛地甩开他的手臂,差点挣脱出他的怀抱。

“师尊,我有在听。”他慌忙把对方搂了回来,一边应声一边加紧拥抱的力度,“师尊也不能信吗?”

“不能。”

“为什么?你与别人不同,你是特别的。”上官鸿信一边吻着那光洁滑腻的肩头,一边呢喃。

“正因特别,才更要提防。我要你死,易如反掌。” 策天凤侧过脸来,看着像只小兽抱啃着自己的小情人,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愿意为你死。”

“愚蠢!”策天凤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发力挣脱,下床而去。

那一夜是三年前的最后一次。上官鸿信还记得策天凤离去的背影,那白皙的背上还残留着清晰的吻痕。不过,那些令人回味的红痕很快就被披上的衣服完全遮盖掉了,卧房门砰然关合后,他的世界就开始了地动山摇,就好像被飓风刮过一样。

楼顶上的直升机已经转动起螺旋桨,肆虐的狂风再度吹回了上官鸿信的思绪,他快步上了直升机,落座后,又看着窗外的夜色,继续沉浸在过往中。空闲时间总是零碎而短促,他希望能够放肆地长久地思念策天凤。

三年了,不敢想,不能想,已经忍得够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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