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这图太喜感了,于是来求此DM漫画的名字!
danmeixianqingxigantu

XQ大能!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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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莲,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觉得他有时候像小孩子,是个可爱的人,跟娜娜很般配,但是却不是王子样的人物,故事里有王子感觉的是真一和拓实。也许是矢泽爱的倒叙加插叙,泄漏了太多的悲哀讯息,故事发展到莲的去世,竟然让人很平静的接受了,看完那话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毕竟一群人纠结到高潮,难分难解的时候,这样的故事安排得确很合理,不然就是老天爷来写这故事也别无所能。如果没有什么特殊事件发生,这状况也就只能耗着时间,直到一方的死亡。nanameiyoulian (更多…)

所有那些城市,你就是无法看见尽头。尽头?拜托!拜托你给我看它的尽头在哪?当时,站在舷梯向外看还好。我那时穿着大衣,感觉也很棒,觉得自己前途无量,然后我就要下船去。放心!完全没问题!可是,阻止了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你明白么?我看不见的那些。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我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世界的尽头。  (更多…)

《关于莉莉周的一切》这部电影是很久之前就下有,但是看了没多久就关了删了。直到最近才又下来,沉静下来看完这部影片。仿佛是被电影的那种忧伤的躁动所感染,我也开始沉迷在莉莉周那种魔幻空灵的歌声中。这部电影多少都能给人不舒服的感觉,只记得满眼都是晃动的镜头,令人揪心的人性袒露——正因为年幼,才更加不会掩饰那种残酷——还有绿得耀眼的稻田与高飞的红色风筝。这红与这绿,像极了满屏幕写满的骚动与青春。 (更多…)

春天终于来了,窗外的阳光终于明媚了起来。虽然依旧是春寒料峭,但是窒息在心口的寒冷终于减缓了许多。病也好转了,希望像春芽一样似有若无的冒了出来。

茕茕孑立春枝上,敢问青鸟初啼否?
春去春又来春去春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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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舞者』外传《GUNSN’SWORD》

我要在他们身上称我的心愿。

我要拔出刀来,

亲手杀灭他们。

——(出埃及记第十五章第九节)

闪电——惨叫在雷鸣声中消失不见。 (更多…)

全一卷

GUNMETALHOUND钢铁猎犬

——仆人又算什么,

不过如一条死狗,竟蒙主这样眷顾。

(撒姆耳记下第九章第八节)

“哎呀,这真是令人惊讶啊!”

从屏风那边传来的笑声带着别扭的理性,挖苦般地响起了。 (更多…)

X

“超微机械‘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这声音,曾经蕴藏着毁灭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意志。

这声音,曾经是这个世界上一切事物共同的敌人。

这声音——

“‘吸血鬼猎人’……不小心让他启动了吗?”

巴尔特萨用略带嘶哑的声音叹息道,他那只要去夺枪的手仍然静止在空中。 (更多…)

RageAgainsttheMoonsvBirdCage

——智慧者爬上勇士的城墙,

倾覆他所依靠的坚垒。

(箴言第二十一章二十二节)

被绷带压迫着的肩膀感到了剧烈的疼痛,看来这伤口竟然出人意料得深。承受着深深痛苦的丽人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更多…)

Roman Holiday 序
第一章ROMAHOLIDAY

——除了父,

没有人知道子。

除了子和子所愿意指示的,

没有人知道父。

(圣经马太福音书第十一章27节) (更多…)

III  Judgment Day
序JudgmentDay

底但的居民哪,

要转身逃跑,住在隐秘处;

因为我向以扫追讨的时候,

必使灾祸降临到他。

——杰里迈亚书四十九章八节 (更多…)

R.A.M IV 审判日

Lady Guilty
第一章LadyGuilty

会如亵渎神灵者一样

即使祈祷,也必定会被审判.”在这边,阁下.”

刚走出机场,一声谨慎的招呼声就传入了卡特琳娜的耳朵.抬眼望去,靠在停车场的小汽车旁边,一个男人正在招手.”在这种严寒的天气里,一路辛苦了,华兹华斯博士.” (更多…)

无面者 三 know faith VII
无面者三knowfaithVII

“真是一段漫长而又险峻的道路啊……”

在祭坛的边上,艾方索-戴斯提原大主教——不,是新教廷初代教皇艾方索一世——坐在白色的教皇圣桥上面,望着那些欢呼着的人们,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些反抗罗马专制,前来布尔诺参加戴冠圣典的民间诸侯、圣职人员以及军人们将大教堂挤了个水泄不通。 (更多…)

无面者二JUDASPRIESTIII

III

“您二位喝一点茶吧?”

“啊,谢……谢谢你,瓦茨拉夫!”

亚历山卓从哈维尔神父手中接过了散发出茶的芳香的杯子,灿烂地笑开了。而从刚才起便一直用单手支撑着脸颊,一言不发地看着一捆文件的教授则是头也不抬,什么也没有说。 (更多…)

序章

MIDNIGHTRUN

“啊啊………我全能的父啊…….”

亚伯-奈特罗德巡回神父一边跳进行车道,一边这样祈祷道。这时,旁边正驶过一辆有轨电车,眼看就要撞到亚伯。电车上的司机吓得张大了嘴,甚至连他的喉咙深处都清晰可见。

“我要向你祈祷…………以下省略!” (更多…)

TrinityBloodR.A.M.II-OVERCOUNT

——他却不能医治你们、不能治好你们的伤。

(何西阿书第五章第十三节)

国务院本馆——通称“剑之馆”的建筑,在圣都罗马此地依然有着出色的美。

这座城馆和圣彼得大教堂之间夹着台伯河(Tevere)相互矗立於对岸,正面的壁饰分佈着上古英雄及女神的雕刻,是让人联想到古代神殿的壮丽石造空间,夸示着一手执掌教廷外交的威仪。除此之外,因为各国大使往来频繁,所以戒备森严,别说是可疑份子,甚至连一只蚂蚁都混不进去——

“嗨,米兰公爵在不在?”

那天午后,突然出现在长官秘书室里的男子,就是看起来非常标准的可疑份子。

将近有2米长的身躯,浅黑色面庞加上杂乱的鬍鬚.虽然勉强穿着修士服,领口却胡乱敞开着,自由生长的蓬乱头发,完全找不到一丝梳过的痕迹。不过罗蕾塔没有马上呼叫警卫,因为他脸上那份带有男子气概的笑容,就像性格高傲的肉食动物,具有某种特殊风格。

“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罗蕾塔将正在阅读的文件迅速阖上,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她的上司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正前往圣彼得大教堂,目前不在馆中。这古怪男人不晓得是从哪混进来的,不过身为值班的秘书官,她决定不留情面地轰他出去。

“没有预约的人,阁下无法接见。请在事前前往事务所进行会面申请。要是申请通过(绝对不可能),我会主动跟你连络……”

“小姐,你是新人吗?好可爱。”

“啊?”

连想把身子缩回来的时间都没有。巨大的身躯往前一弯,男子紧盯新人修女的面孔。就算想维,近在眼前的浅黑色面庞,也和美男子的称号沾不上边,不过罗蕾塔的心跳却突然之间加快起来。

“叫什么名字?几岁?现在有男朋友吗?”

“咦?呃?啊?”

听到如此粗鲁冒失的发言,罗蕾塔总得顶他几句吧!说不定还会送他一耳刮子。不过看着修女瞬间羞红了脸,男子再次发动了攻击。只见他厚脸皮地一屁坐上桌面,然后难以置信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几点下班?在万神殿附近有家好吃的餐厅……”

(你在做什么,里昂神父!)

及时解救修女贞操的,是一记尖锐的女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另一名修女已经站在壮汉的背后。那是位身姿婀娜的美女,带有哭痣的眼角还在一鼓一鼓地痉挛着。透过她那强忍头痛的表情,可以微微窥见长官办公室的大门。

“嗨,凯特。”

壮汉转身回望修女的立体影像——国务院特务分室派遣执行官里昂.迦西亚.德.艾斯杜利亚神父,用孩子王恶作剧被人当场抓包的神情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了。你过的好不好啊?”

(我好不好不用你管!里昂,你在做什么,你说啊!)

“哎呀,整整两个月没出来了,我想请这位小姐带我到街上逛逛……”

(胡说!你现在就给我进去!真受不了,时时刻刻都得紧盯着你!)

“嘿嘿。”

里昂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立体影像的修女——凯特修女则是赶野猫似地将他赶进了办公室。然后走到一半,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罗蕾塔的方向回头。

(罗蕾塔修女,接下来我们有点事要商谈。请其他人回避……还有,劝你把手好好洗乾净。听说只要进入这个人的半径三公尺之内,连马都会怀孕。)

“你当我是鲑鱼啊……再见啦,罗蕾塔。”

(不用见啦!)

里昂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一边走过办公室大门。看到沙发上面先来的客人,他挑起了单边眉毛。

“嗨,这不是耍枪的吗?听说你被砸烂,已经修好了吗?”

“肯定——没有问题。”

年轻男子坐在沙发上,笑也不笑地回答。这位就和里昂完全相反,修士服穿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动也不动。里昂盯着托雷士.伊库斯神父——Ax派遣执行官“神枪手”那带点不自然的脸孔,由鼻孔之间不爽地哼了一声。

“明明有你在,还特地把本大爷从别墅里叫来……哼,事情恐怕不太妙。发生什么事了,凯特?”

(麻烦先往这边看好吗?)

彷彿回应着里昂的疑问似地,修女扬起了指。正以为照明的亮度变低,由亮转暗的墙上便浮现了幻灯片。

“巴塞隆纳是吧……事情我听说了,真惨。”

里昂注视着幻灯片,嘴角微微扭曲。

映照在画面上的是宽阔的瓦砾山、还有从那里出的紫黑色水洼。那是直到一星期前,还被称为“地中海宝石”的美丽城市,不过这样的结局若是不知内情,恐怕难猜得出来——不,就算知道内情还是一样难以置信。

(低周波兵器摧毁巴塞隆纳的事,你们都晓得吧?当时负责调查是派遣执行官“吸血鬼猎人”曾和事件的犯人有接触。那名恐怖份子对“吸血鬼猎人”发出预告,说要破坏罗马。)

凯特只是淡淡陈述事实,连表情都很僵硬。没说出口的感想却像滔滔江水,在她心底不停地呐喊着。

(这回要请你们保护卡特琳娜大人,同时防备这名恐怖份子。)

“破坏罗马……我看只是虚张声势吧?”

里昂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直抓着胸毛。那双紧盯着瓦砾山的眸子如此锐利,和适才判若两人。

“你说的是”沈默之声“?巴塞隆纳的低周波兵器不是大到吓死人,得把圣家族赎罪教会的钟通通拿来用?那种玩意,搬到罗马要藏在哪里?”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找出来——顺道一提,预告造假的可能性极低。”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指出了不太愉快的事实。然后这位神父依旧面无表情,翻阅着手边的资料。

“若是情报正确,巴塞隆纳的恐怖份子和威尼斯事件的犯人正是同一号人物。可以预测会有极高的或然率出现破坏活动。”

“噢。”

里昂意味深长地回望托雷士,因为他察觉到,在那平板的声调下似乎隐藏了微微的不安。

关於威尼斯事件,他也有耳闻。据说在三个月前的可动式堤防袭事件当中,“神枪手”曾经和犯人交手。虽然勉强将对方击退,不过却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害。

“好吧,那就早早把事情搞定。米兰公爵是在圣彼得大教堂对吧?”

(啊,稍等一下。关於这次的搜查行动,卡特琳娜大人有一项交代。)

看到两名神父纷纷起身,凯特出言制止。

(目前市区是在市警与特务警察的特殊管制当中。虽然不太可能,不过请记得,不要随便和他们起冲突。)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来这里的路上,到处都是警官。”

“艾方索.岱斯提大主教回罗马了。所以正在进行管制。”

“艾方索……好像在哪边听过?”

托雷士的话让里昂皱起了眉头。彷彿搜寻记忆似地将视线移往天花板,然后啪地击掌。

“啊,我想起来了。在教皇遴选会议(译註:枢机主教密室会议)当中输给自己外甥的没用老头。不过那老头不是躲到哪边的乡下去啦?”

(请留意你的措辞,里昂神父。)

凯特修女慌张失措地制止里昂,因为那可是构成不敬之罪的发言。

科隆大主教艾方索.岱斯堤。

身为虽然好色、却仍不失为一名优秀政治家的前任教皇葛利果三十世的胞弟、现任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的叔父——对一般人来说,只会记得他是於五年前教皇遴选会议中,惨败在外甥手中的失败者。

葛利果骤逝之后,艾方索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下任教皇人选。除了血统纯正之外,长年辅佐兄长的政治手腕,同时也在内外得到颇高的评价。

对这个局势投下变数的关键,是葛利果庶子亚历山卓的反扑——正确说法应该是亚历山卓异母兄弟、佛罗伦斯公爵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以及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这两位枢机主教所进行的选情操作。

两人原本在选举序盘对叔父表示支持,艾方索几乎就要战胜其他对立的候补人选,但是在突然之间,两人却阵前倒戈而拥立起弟弟亚历山卓,技巧地赢取败北者的票源,演出了一场精彩的逆转戏码。

“打败仗的叔叔辞去枢机主教职位,躲到科隆那种乡下地方……不就是在耍脾气?真是没用。”

(不过事隔五年,他总算回到了罗马。甥舅就要重修旧好……要是在这时候有什么万一,那不是很糟糕?)

“算了,我们也没空陪警察玩耍……喂,走了。”

尽管身躯壮硕,里昂的步伐却比发丝落下的声音都要来得轻盈。只见他用野猫般好整以暇、性格刁钻的脚步踏出了房门,然后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回头。

“对了,那个傻大个怎么样了?他这回也有出任务吧?”

(噢,这个嘛……)

修女脸上突然出现乌云,身影微微地闪动着。

“神父,请留步!”

在微暗的礼拜堂中响起的阉人音调,明显带着急切。

“本修道院禁止男性进入!就算教皇陛下也是一样!”

“放开我,院长。”

低声回应的是不折不扣的男声。在这严守贞节规定的圣塔玛莉亚.克洛雪女子修道院里,可是数百年来未曾听闻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银发神父用带着深深黑眼圈的碧眼,望向微显老态的修道院长。

“我有点事想要调查。等我调查完了就会马上走……请你让开。”

“办不到!你马上给我离开!”

虽然对方那生气全无的迷惘声音,叫人不自觉感到畏怯,不过院长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

“为什么突然提起要”调查钟楼“?如果是学术调查,请透过信徒参事会来进行。还有,请找一位女性神职人员!”

“没时间了!”

那是宛如冬日狂风的怒吼。声音激烈到让修女们忍不住缩起头来,却又带着某种无可救赎的空虚。

神父从满是汙垢的修士服怀里取出皱巴巴的纸片,然后用近乎神经质的谨慎手势将它摊开。纸上用细密的文字写满了罗马市内教会与修道院的名字。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还有这么多座钟没有调查……要是不赶快调查,这里就会和那座城市一样!你让开!”

“哇啊!”

院长被猛力一撞颓倒在地,神父却看也不看,再度踏出了脚步。推开伫立在旁的修女们,两颊凹陷的面庞对周遭视而不见——不过就在下一秒钟,全心往钟楼迈进的修长身躯,却是一个回转摔倒在地。

“呜……”

摔落的时候大概跌到了腰部。神父倒在摔烂了的长椅残骸之中呻吟,有两抹身影则是从上往下俯视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奈特罗德神父?”

“喂喂,怎么才两天没见,你就搞成这副德行啊?亚伯。”

不带丝毫感情、寒冷如冰的声音,以及粗嘎的假音同时毫不留情地响起。

窗外是刚刚沈没的夕阳余晕,渲染着微妙的光谱。在餐厅内部,工作回家的职员与神职人员逐渐变得混杂。活力十足的女服务生将百科字典一般巨大的牛排、以及碗里堆积如山的沙拉送到了最里面那桌。

“哟呵,来了来了(心)。”

里昂一脸狡诈地将仍在滴血的巨大肉片摆到自己面前,然后将沙拉碗推向隔壁座位。

“你可以通通吃掉,亚伯。从以前到现在,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神父和生菜。”

“……”

相对於男子气概四射的发言,得到的回答却是虚无的沈默。亚伯微低着头,眼睛虽然有望向桌面,其实却什么也没看见。里昂一边迅速地将肉片塞入嘴里,一边扫兴般地耸了耸肩。

“喂喂,看你一副要从不幸之国跑来散播不幸的样子……不要客气,由你请客。多吃一点。”

“迦西亚神父说的没错。前往圣彼得大教堂的出发时间只剩不到一千八百秒。要在可能范围内迅速进行补给,奈特罗德神父。”

托雷士挺直了背脊、动也不动,发出平板的声音。他那身为机械化步兵的身躯,在通常定义之下并不需要用餐。为了维特活体零件大脑皮质与部份小脑,只要每月一次、充填营养剂及蒸馏水便已足够。

“在圣彼得大教堂必须二十四小时值勤。建议可能做好营养补给。”

“……不去。”

“你说什么?”

“我不去。”

托雷士面无表情地反问,亚伯则用格外平静的声音再次回答。不过在那份平静底下,有些无法遏抑的巨大情感正在波动。神经质地颤抖的手,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还没调查的钟,你看,还有这么多。在全部调查完毕之前,我不能去!”

“白癡啊!你以为罗马共有多少间教会?要是连有钱人的个人礼拜堂都算进来,恐怕就有三、四百间。”

“市内的钟已经交由市警与特警进行联合调查。结果全是阴性。”

和咬着生牛排唠唠叨叨的里昂正巧相反,托雷士用如冰般冷的声音说道:

“要是再持续下去,奈特罗德神父,你的调查不但违法、而且无益——我要补充说明。前往圣彼得大教堂并非米兰公爵的请求。而是命令。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好,我不干了。”

“不干了?意义模糊。请再次输入答案——”

“我不干了。Ax和派遣执行官的头衔我都不要了……这样总可以吧?”

“……再有抗命发言,我将视为阵前逃亡,奈特罗德神父。”

瞬间伸向腰间枪托的手腕,被横伸过来的粗壮手指给握住了。

“不要这样,”神枪手“。”

委婉制止同僚的,是正用餐巾擦拭着嘴角的壮汉。

“要是在这种地方开枪,警官马上会跑来……凯特不是有交待过?”

不晓得他是使出怎样的奇招,之前那块巨大的牛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里昂美味无比地将啤酒整瓶喝乾,然后打了一个充满酒味的嗝。

“呼,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啦……好了,亚伯。这样真的好吗?你现在要是抛下Ax不管,不是会很不方便?……虽然我是不太懂啦。”

“我真没用。”

“啥?”

壮汉一边剔牙一边挑起了眉,亚伯却对他看也不看。虚无的眼眸,将焦点锁定在全没动过的沙拉上。

“我还是救不了她。我又让信任自己的人在眼前死去……我真是没用!”

“……原来如此,我懂了。”

里昂轻轻将手放在自责不已的同僚肩上。坚硬的拳头在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面砰砰敲着,然后柔声低语。

“我明白,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窝囊废!”

那一击,谁也没看出来——包括托雷士在内——谁都没有发现。等到周遭的人察觉铁拳是击向亚伯脸颊,神父已经随着座椅整个人飞身出去,还牵连到邻桌一起翻倒。满天飞舞的餐具,演奏着美妙的华尔滋滚落在地。

“在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是我死都无法忍受的!”

就在众人畏怯的视线中,壮汉昂然矗立,发出猛烈的咆哮。

“一个是只有蔬菜的餐厅……另一个就是,看到女人被杀就哭天喊地个没完,没种的混蛋!”

在暂时还无法起身的亚伯腹部又加上了一记猛踢。那是内脏都要为之碎裂、毫不留情的飞踢。里昂一脸鄙视地俯视着呕出胃液、拱起身来的前同僚,翻动着厚厚的嘴唇——

“啧!诺耶死得真没价值,居然会为了这种白癡送命——我们走了,托雷士!窝囊废没用啦,只会碍手碍脚。”

“了解——”

手里拿着发票的托雷士也站起身来。彷彿正拆解着高等数学方程式的冷酷面容,上面既没有同情之色、亦无轻蔑之意。

“奈特罗德神父——不,亚伯.奈特罗德,你的退职申请我会呈报给米兰公爵,不需前往圣彼得大教堂和”剑之馆“。”

於是两人就这样走出店外,再也没有回头。

“他好可爱哟!”

浅黑色肌肤的壮汉及长得如人偶般端正的青年,从斜对面的餐厅走了出来。然后搭上停在路旁的汽车,毫不回头地行驶而去。

年轻人目送着路上逐渐远去的车灯,啜饮了一口义大利浓缩咖啡。虽然有点苦,不过毕竟是罗马着名咖啡店,喝起来相当够味。

“你会想作弄他,我也可以理解,伊萨克。虽然脸很像,不过性格却和”那位“天差地别……所以才会叫人恼怒,是吧?”

“”人生有一半是工作,剩下的另一半也是工作“——凯斯特纳(ErichKestner,当代德国诗人)。我只不过是在工作罢了,”操偶师“。”

年轻人对面响起了擦亮火柴的声音。混在浓缩咖啡香味里的是芳醇的紫烟气息。在缓缓垂降的蓝色夜幕中,长发男子叨起了如针般细的雪茄。

“我不是为了私人情感在工作——虽然有可能带了一些。”

“是吗?那我怎么还没见到不带私人情感的部份?”

年轻人噗嗤一笑,瞇起了睫毛细长的眼睛,模样相当俊俏。

虽然只是简单的裤子搭上衬衫,看起来就像未成名的画家或是哲学系的苦学生,不过宛如白磁的美貌,却让所有见到的人全都受到吸引。路上行走的女人只要走近这座咖啡馆,脚步就会极度放慢,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好了,工作方面怎样,伊萨克?大型道具的搬移工作结束了没有?”

“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要依据客户的希望让它启动。巴塞隆纳的示范演出,对方似乎相当满意。一直摧个不停。”

“呵呵……你看,遇到我们,神父能做到什么地步?”

纤细的颈项朝着适才神父双人组离去的餐厅点了一点。现在从那里走出的是高个子的银发神父。神父两眼无神地在那里站了一会,最后仍是悄然拱起了背,开始走入人群。一边被步履匆忙的路人撞到、绊到、骂声不断,一边步履踉跄地身影越走越小。

“哎呀~瞧他沮丧成那副德行……伊萨克,你会不会作弄得太过火了?等他觉醒,你不被砍断双手才怪。”

“这份工作是属於我的。身为观察员的你无权插嘴……同时我也建议你,别小看他。”

男子穿着宛如丧服的黑色合身西服,指尖抚摩着长及腰部的黑发。沈稳的黑色眸子责备似地望向年轻人美好的容貌。

“别看他那样,他可是”神“。有史以来,我们人类首度接触的其中一位”神“……要是稍不留意,遭到毁灭的可是我们。”

“那样也叫”神“……难道是穷酸神?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人类,甚至比人类还不如啊?”

“他曾经夺去七百万条人命,并与世界、同胞为敌,甚至连你都不是他的敌手。他正是……”

“操偶师”发现,对方将雪茄挤入烟灰缸的手有着微微的颤抖。声音里头还蕴藏了呼之欲出的欢喜与疯狂。

男子说道。

“他是杀戮之神。”

“因血而死、其德更尊,我们的大家长啊……”

男子在闪耀着金光的法王祭坛前面顶礼膜拜,声音虽然并不宏亮,却在教堂之内朗朗地响起。左肩作为大主教证明的紫色肩带垂落在澄明如镜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祭坛天顶站立着四名天使像,静静俯视着汇集於大教堂的这群宿命论者。

“虔敬地活,虔敬地死,走上属神之路,让神的心与我等同在……阿门。好久不见了,教皇陛下。”

“好……好久不见了,艾方索叔叔。”

白衣少年从祭坛侧边罗列成行的斧枪卫兵之间走出,朝着顶礼膜拜的男子伸出手来。瘦瘦稜稜的无名指上戴着“渔夫戒指”,那是身为上帝地面代理人的证据。

少年——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朝着暌违五年的叔父露出微弱的笑容。

“科……科隆大主教的工作,辛……辛苦你了。你……你后来都好吗?”

“是的,陛下——蒙主与陛下恩宠。”

男子起身——科隆大主教艾方索.岱质提用微带日耳曼腔调的口吻回答。虽然才刚过五十大关,或许是白发较多的缘故,看起来相当衰老。唯有如针尖般锋利的灰色眸子依旧闪着微光凝视着外甥。

“自别后以来,陛下健朗如故,真是可喜可贺……噢,弗兰契斯柯大人和卡特琳娜大人也是,好久不见了。”

“叔叔,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了,叔叔。”

穿着深红色圣袍、站在教皇身后的男女,朝着满脸怀旧之情的艾方索行了一揖。

面容精悍的魁梧男子是教皇的异母哥哥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枢机主教,柔婉的美女则是教皇的异母姐姐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分别是掌管内政的教义部长,以及掌管外交的国务卿,是教廷的两大支柱。

“距离上次见面有五年了吧?听说两位飞黄腾达。听到你们如此活跃,我这叔父也深感荣幸。”

“都过了五年啊。”

圣袍美女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同情。虽说是自己的意思,不过还是忆起了叔父在走投无路之际的艰辛。

在卡特琳娜血统上的父亲葛利果依然在世的时候,艾方索同时兼任枢机主教团团长、异端审问局局长以及国务卿,在教廷之中致力改革。不但律己甚严、於他人更是加倍严格,对神职人员的不当行为绝不宽贷,除此之外,对一般诸侯的不敬也毫无慈悲。好几名高阶神职人员遭到火刑,好几个国家也被不留情面地彻底攻陷。

“峻烈公”——是他的称号。

在葛利果死后,他若是取得至尊地位,之后的历史恐伯就要改写。只是他的即位并不为人所乐见。现实派的卡特琳娜自不待言,连与叔父理念相近的弗兰契斯柯,也担忧艾方索的即位会造成一般诸侯反叛——於是这对兄妹结成了最初与最后的同盟,拥戴在血统上佔了优势的弟弟,与叔父为敌。

(只是老的还真快……)

卡特琳娜心有不忍地望着叔父。

在那皱纹满佈的脸上,“峻烈公”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看来异国的五年岁月,足以将狼牙彻底拔除。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求余生安稳、既无害且无力的落败者。

“对了,叔叔,多谢你这回所致赠的各式高价礼品。”

弗兰契斯柯的想法与异母妹妹相同。那如巨斧劈砍而成的精悍面庞,难得一见地露出体恤之意,然后行了一揖。

“在财政困难之际,真是帮了大忙。因为老朽化过於严重,早就考虑要将它换新。”

“好说好说,我还担心会不会是多管闲事……”

艾方索满脸带笑地摇头。

“这座教堂毕竟是咱们(梵蒂冈)的门面。幸好科隆与新柏林都有捐献……对了,情况不知道怎样?”

“目前正在装设当中。晚点在祝祷仪式上就会看到……日耳曼的资源似乎相当丰沛。”

“是的。虽然在诸侯国之间仍属新兴国家,不过工业化的速度相当惊人。前几年和东部边境合并,似乎把波西米亚当成目标,让周边的一般诸侯全都绷紧了神经。那国家有个习惯,就是马上与世界为敌……”

两名男子热心地谈起了国际情势,卡特琳娜一边轻咳着一边遥望。

身体沈重。这阵子因为处理巴塞隆纳的事件都没好好睡,所以有点感冒。加上又是月事来潮的时间。其实她是想留在馆中,让自己好好休息——

“姊……姊……姊姊,你没事吧?”

“……我没事,亚历。你不用担心。”

为了让形色不安、前来询问的弟弟感到安心,卡特琳娜露出笑容,千辛万苦地忍住了咳嗽。

即使再怎么累,现在也不到休息的时候。在叔父总算到罗马的这段期间,绝对不能漏过任何冲突的种子。至少在艾方索停留期间,自己得把眼睛放亮……

“米兰公爵。”

听到客气的招呼声,卡特琳娜猛然回神。

在枪尖擦得雪亮的成排斧枪卫兵对面,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和身穿黑衣的浅黑色壮汉正伫立在那里。

“奈特罗德神父怎么了,托雷士神父?”

卡特琳娜朝耳环一弹,这才想起在大教堂内不能使用无线装置。纤手从耳边放下,搭上了弟弟的肩,然后轻声说道:

“我去吸点外面的空气……这段时间你就陪叔父说说话,可以吗,亚历?”

“好……好的、姊姊!包……包在我身上。”

“谢谢……要加油喔。”

弟弟点着头,卡特琳娜像要将他手包覆一似地一握,然后扭过身去。叔父依然兴味十足地朝着异母哥哥说着话。像这种情形,应该不会介意她暂时离席。

卡特琳娜静静走出教堂,并未察觉身后所投来那道冷冷的视线。

从黑暗的广场往上看,直径四十二公尺、高度一百三十二公尺的大圆顶,在灯光呎照之下就像是巨人的头部。圆形拱廊从纤细的墙壁中伸出双翼,就像环抱着广场的巨大手臂。

平日神职人员与朝圣者络绎不绝的圣彼得广场,今晚却是杳无人烟。在难得人潮绝迹的广场中央,细细的方尖塔正依着两座喷水池耸立在夜空。

“咦?这种东西,之前就在这里了吗?”

“噢,里昂神父是第一次看到……不,这是最近才立起来的。”

在方尖塔一旁坐下,身着圣袍的美人发出微微的叹息。初夏的夜晚十分暖和,她却仍是止不住地咳嗽。

“听说从”大灾难“之前,这广场上就有遥远南方所运来的方尖塔。只是大约一百年前,在克里门(Clenens)十九世在位期间因地震而倒塌,之后就没有重建。这是作为罗马到访纪念,由艾方索叔父前天所捐献的物品……先不说这个了,继续刚才的话题。”

卡特琳娜将身子靠向方尖塔,用忧虑的口吻说道。

“亚伯……奈特罗德神父是这么说的?看来巴塞隆纳事件让他很想不开。”

“是的。真是无药可救的笨蛋!”

神色拘谨、侍立在旁是浅黑色面孔的壮汉。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不但衣领扣得好好的,连脸上的鬍鬚也剃过了,要是闭上嘴巴站在那里,看起来还真有神职人员的模样。

“照他这种状态,就算让他参与作战,我想他只会直挺挺地跑去送死……还是让他把脑袋冷静一下。请怒我擅自决定,阁下。”

“这是适切的判断,里昂神父。就算我在场,想必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卡特琳娜虽然出言慰勉部下,脸上却是一派愁容。

对他国而言,国务院就相当於外交部。负责管理位居各国的教廷大使馆以及教区,同时与一般诸侯进行外交交涉——也正因为如此,对教廷领区外部的活动几乎拥有无可限制的力量,相反地在教廷领区内部的权限,则是受到了控制。

尤其包含罗马市在内的教廷领区警察、司法工作一律由教义部来进行管辖。而教义部的负责人枢机主教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对目前的卡特琳娜来说,原本便是强劲的政敌。在这回的事件里面,万一国务院的工作人员侵犯到教义部的职权,弗兰契斯柯想必会趁机对身为国务卿的卡特琳娜痛下杀手。能免去这层顾虑、自由调动的棋子,唯有一旦出事还能抹消人事记录的特务组织——也就是隶属顾特务分室的九名派遣执行官。

“米兰公爵,正在服勤的派遣执行官,有没有谁可以叫回来的?”

始终守着硬质沈默的托雷士开口说道:

“根据统计,都市内部的恐怖活动是以VIP来访时期效果最佳。换句话说,在艾方索大主教停留期间,危险性也是最高——没有人员可以进行短期支援吗?”

“其他的派遣执行官……”

卡特琳娜取下细框眼镜,开始思索。

“教授”正在希斯巴尼亚王国与人头买卖组织进行战斗。“舞剑手”正只身对抗比利时的整个吸血鬼世族,“无脸人”则刚接获报告,说他正要针对在布拉格遭到异端组织盗取的神圣遗物进行夺回作战——其他同仁也是类似的状况。没有人手上是空着的。

“这下没辄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来想想办法吧,托雷士。”

“肯定。这也是别无选择。”

“就麻烦你们了,”神枪手“、”狮牙“。”

手上的王牌只剩少少两张,卡特琳娜一边轻咳着,一边出言慰劳。

艾方索的宿舍预备在大教堂内部,今晚想必得陪着叔父陪到很晚。明天早上还有包含枢机主教在内的高阶神职人员必须参加的弥撒典礼。看来今晚也没时间睡了。

“我想在这里稍微吹吹风。反正今晚得住下来……我在祝祷仪式之前会回去。在那之前,你们就在陛下身边陪着他。”

大教堂时钟的时针正指向了八点四十分。代表着一天结束的祝祷钟声会在九点钟敲响,中间还剩下一些时间。目送着两名部下的背影在大教堂之中隐没,卡特琳娜的视线相当忧愁。

夜色是如此宁静。只有两轮月亮注视着她。为了教皇临席的最间弥撒,这个区域已经完全禁止进入。除了正在巡逻的骑马卫兵响着马啼、擦身而过之外,广场上是空无一人——不对。

“……晚安,亚伯。”

美女用冷静的声音朝着近身而立的身影说道:

“真是舒适的夜晚。风很凉爽。”

“晚安……卡特琳娜。”

高大身影的嗓音虽然微弱到快要消失,在这片静谧之中还是可以听得见。不过他却再也没有开口,只是沈默地低下了头。

卡特琳娜同样沈稳地保持沈默。纤细的身躯依旧靠在方尖塔上头,侧耳倾听着虫鸣。

在这宛如冻结的时光中,两抹身影各自伫立、沈默不语——

“……对不起,卡特琳娜。”

率先打破沈默的是高个子的神父。

低垂的面庞在月光阴影之下看不见。不过声音非常微弱。彷彿内心最底层、最重要的部份有个伤口正在滴血似地,声线微微颤抖着。

“真的很对不起。我……”

“我”什么?——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神父闭上嘴巴,直接陷入了沈默。就像明知会遭到斥责,还是只能够回家的孩子一样。卡特琳娜带着静谧的微笑,同样保持着沈默,最后才用静静伸出的手指,碰触在神父胸前晃动的十字架。

“你还记得吗?亚伯。”

“啊?”

“在十年前,你我相遇当时的事……在那时候我们许下的约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女子将男子的十字架爱怜地托在掌中,用如歌般的口吻说道:

“在你救了我一命时,你曾经这么说过:”我必须守护人类。所以我才会救你。“我是这么回答的……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沈默相当短暂。一个细小而明晰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我必须与人类的敌人作战。既然如此,那就并肩作战吧!“”

“那时候的事,我并没有忘记——亚伯。”

卡特琳娜合起了手掌。那手指宛如雪白的石膏一般白皙,但却意想不到地有力。只见她紧握住十字架,灰色的眸子直直望进亚伯的眼睛。

“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我手上握的是同一把剑……所以,不要再孤军奋战。”

“……谢谢你,卡特琳娜。”

让人联想起冬日湖面的蓝色眸子轻声诉说着谢意。

“真的很谢谢你。”

“不要客气。”

卡特琳娜拨弄着华丽的金发,一笑之后站起身来。时钟的指针终於指向了九点。

“好了,该回去找他们了。现在亚历说不定正一个人怕得要命。我说过在祝祷仪式之前会回去的……你也一起走吧,奈特罗德神父。”

“是。”

亚伯一边跟在上司背后穿越雄伟的广场,一边状似害羞地抓着头。

“时间还过得真快……都已经十年了。”

“我偶尔也会想起,要是那件事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的话会怎么样?”

“我也不会进入宗教界,会继续留在大学里头,或许找到个喜欢的人结婚……只是这么一来,哥哥也就能为所欲为了。”

卡特琳娜噗嗤一笑,灰色的眸子里却找不找一丝笑意。剃刀巴光芒说明了她是“铁之女”,让里里外外的敌人尽皆恐惧的外交高手。

“这么一来,教廷也就惨了。那人要是放着不管,他会马上与世界为敌。说不定早已掀起第二次、第三次十字军东征。”

“!?”

之前还跟随着上司步伐的亚伯突然止住了脚步。一边极力稳住即将扑倒的身躯,一边跟着反问:

“卡……卡特琳娜,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

“马上与世界为敌……你是这么说的?”

“是、是啊……”

卡特琳娜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回望着部下神色大变、几乎就要扑上来的脸孔。

“我是这么说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个说法,你是从哪边听来的?不,是听谁说的?”

“我叔父——艾方索叔叔。是他用来形容我哥哥……”

“是大主教说的!?”

听到上司的回答,亚伯的脸开始转白。然后唾液四溅地再次发问。

“那、那,艾方索大主教现在人在哪里!?”

“他在钟楼上。为了纪念此次罗马访问,他捐献了全新的钟。在今晚的祝祷仪式就要进行圣别……亚伯!?”

“你留在广场上!别进教堂!”

才丢出一句呐喊,修长的身躯已经朝着大教堂飞奔而去。

(万一被所有人认定为被害者的人,实际上却是加害者其中之一……)

在巴塞隆纳事件之后,因为传来恐怖活动的情报,艾方索的访问转为低调,弗兰契斯柯与警察佈下严密的警戒网。罗马市内的钟全部遭到调查,进入罗马的人也被严格盘问。

不过却有唯一一个未曾遭到调查的钟——不是别的,正是艾方索自己所捐献的钟。

以及唯一未曾受到检验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艾方索本身。

亚伯猛然爬上了阶梯,跟着一边呐喊。

“不行,别敲那座钟!”

“不行,别敲那座钟!”

突然闯入室内的男子发出了怒吼,最先有所反应的是伫立在门口的两名斧枪卫兵。凝聚了失落科技兵精髓、并且经由药物强化过的战斗力,足以与吸血鬼匹敌。

“你是什么人!?”

两柄斧枪发出声音、在空中交叉。

不过在这个时候,神父那惊人速度进行跳跃的修长身躯,已经滚进了室内。

“傻大个!?”“奈特罗德神父!?”

亚伯似乎听到了喊声,不过却没有朝那里望去的意思。

在宽阔到足以以称之为大厅的室内,有三名身着圣袍的人物,正由数十名斧枪卫兵加以保护——那是白衣的教皇、绯衣的枢机主教、以及黑衣的大主教。从遥远高处垂而下的巨大钟绳,正握在身穿黑色圣袍的人物手中。

“……”

就和全场的人一样,大主教也朝着擅闯者回望了一眼,不过似乎想起什么似地,马上又将视线转回前方。他那手心朝着绳子使力的动作,并未逃过亚伯的眼睛。

“……啧!”

没有时间犹豫。出现在亚伯手中的是一把古老的旧式左轮手枪。一名斧枪卫兵见状挥起了硕长的武器。

“退下!无礼的傢伙!”

就在斧枪发出叫人背脊为之冻结的响声、刺入地板的时候,亚伯已经横飞开来、对准了目标。跟着地同一时,瞄准细绳扣下了扳机——

刹那之间,高亢的金属声跟着响起。

一抹灰色的身影,横隔在银发神父与钟之间——虽然面具覆盖了整个面庞、难以得知他的长相,不过却是一名壮硕无比的大汉。时值初夏,他却穿着长达脚踝的修道服,两手握住的两把直刀,在胸前划成了十字。剧烈变形的子弹正冒着白烟、黏着在直刀上的交叉部位。

然后有一个人,正站在亚伯身边。面具叫人看不清脸孔,不过似乎是名女性。从她所穿着的灰色修道服上面可以窥见相当玲珑的身体曲线。那白鱼一般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针,正抵住了僵直不动的亚伯颈项。

“异……异端审问官……!”

粗嗄的嗓音,是把虚晃一招的战轮抵在指尖空转的里昂所发出来的声音。在无耻且无敌的壮汉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战栗之色。连斧枪卫兵也不知所措地陷入了沈默。

异端审问官。直属教义部,将教义与信仰的所有敌人加以扑灭的神之战士。教会的爪牙。教廷内最强悍的毁灭者——

“辛苦了,雅各修士、西蒙修女……你们可以退下了。”

在那冻结般的情景当中,唯一有所动作的,是身穿深红色圣袍的骠悍男子。两名修道士朝主人行了一礼,在诡异的沈默中退了下去,弗兰契斯柯则是走到宛如雕像一般、静立着不动的亚伯前。灰色眼眸闪动着激烈的怒气,直勾勾地盯视着银发神父。

另一边的亚伯动也不动——不,是根本动不了。观察敏锐的人就能发现,他的颈子上被钉入了两根细针。所有随意肌全都失去了机能,年轻人的修长身躯只能徒劳地竖立着。

“这张脸似乎在哪里看过……这是怎么回事,卡特琳娜?你给我说清楚!”

弗兰契斯柯的视线狠狠地挪了过来。瞪视着在门口喘气、一脸苍白的异母妹妹美丽的面容。

“这男的应该是你的部下吧?没想到你居然想谋害叔叔……”

“米兰公爵与那名男子无关。”

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声音吹入了一行人的耳中。

“那名男子、亚伯.奈特罗德在本日十八点五十四分,已经从国务院自行离职。”

“喂……喂,托雷士!”

镶着玻璃眼珠的派遣执行官,对拉住自己衣袖的同僚置之不理,依然介入了正彼此瞪视着的兄妹之间。就像忠实的猎犬企图保护主人,直直挡住了弗兰契斯柯军刀似地的视线。

“根据神职服务规定第三条与第八项,那名男子与国务院概不相关。完全没有关系。”

“……很好。”

托雷士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弗兰契斯柯虽然盯了一会,不久便跟着点头。

“那名男子就由我们予以逮捕。既然没有关系,卡特琳娜,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可、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

视线恶狠狠的移动,射向了“铁之女”。卡特琳娜停住了即将跨出的脚步,紧咬下唇低垂着头。

“……不,就照哥哥的意思。”

弗兰契斯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马上朝着立在身后的斧枪卫兵点头。

“扣押他。等事情结束了再仔细调查。包括他和国务院之间的关系……真是非常抱歉,叔叔。让你看笑话了。”

“不、不,两位不要介意。”

艾方索像兔子一般把眼睛瞪得圆圆地,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句子。

“这个……我是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不过祝祷仪式可以继续吗?”

“当然可以——”

“请等一下,叔父。”

一双白皙的手握住了艾方索伸向绳索的手腕——圣袍美女的眸子定定望着叔父的脸。

“请暂停祝祷仪式。”

“卡特琳娜,你还在胡说八道!”

在弗兰契斯柯的怒吼声中,卡特琳娜依旧毫无惧色。目光依序在叔父、异母弟弟、头顶上的大钟之间挪移,最后则是转回到背后。

“……”

斧枪卫兵正要将全身僵硬的神父带走。美女对着彷彿正倾诉些什么的蓝色眸子无言地点头,然后再度转向了叔父。

“艾方索叔叔,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不过,那口钟是不是能够让我检查一下?钟里可能带有危险物品。”

“卡特琳娜,你疯了吗?”

“稍等一下,弗兰契斯柯。”

艾方索出言制止了露齿大吼的枢机主教。

“也就是说,卡特琳娜……你信任你那名部下更胜於我?即使我是你的叔父?”

“……我很抱歉,叔叔。”

“铁之女”扬起了带有莫名悲伤、却又毅然决然的面庞,如此回答。

“我信任部下的判断。”

“好吧……不过让你来负责检查,实在是过意不去。”

叔父的手覆上了姪女紧抓着衣袖的手指,力道却是意想不到的强劲。

“现在,我要当场证明我的清白。”

卡特琳娜根本来不及阻止。

艾方索甩开了她抓紧衣袖的手臂,用超乎想像的速度拉起了绳索。

“……!”

在下个瞬间,由遥远高处降落到地面的清澄的钟声。那是美声、却又极为不祥的天使之声。就在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的刹那,卡特琳娜似乎瞧见了银发神父的脸正随着绝望而扭曲——

“……?”

数秒经过,清澄的钟声还在持续响着。钟楼的空气微微振动,可以察觉华丽的金发正在摇晃。

不过,也就只有这样——听不到建筑物倒塌的声音、以及人们悲鸣的声音。

终於睁开眼睛的时候,卡特琳娜眼前是艾方索哀伤的脸。

“这样你安心了吗?贤姪女?”

(结果卡特琳娜大人在教堂里闭门思过,亚伯入狱……为什么你们两个还敢恬不知耻地回来!?)

在少了主人的办公室正中央大声呐喊的是年轻修女的立体影。影像微微地来回闪烁,哀伤似地摇头。

(你们这些人一点也不可靠!噢,可怜的卡特琳娜大人。要是有我在场……)

“像那种情况,实在是没法度啦!”

怅然回话的是横躺在客用沙发上的大汉。只见他一边用指头捻着拔下来的鼻毛,一边呕气似地嘀咕。

“耍枪的也就算了,本大爷可是病弱的美青年啊!才两个人,要怎么掀起战争?”

“就算是有可能,我也不打算为外人做出战斗行为的选墿。不——”

托雷士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更冷,彷彿结了霜的剑一样。

“当时若是没有交付犯人的要求,我会自行出手,将奈特罗德加以清除。”

(怎么可以……)

那一瞬间,修女似乎畏惧地倒退一步,不过却又马上挑起了眉毛。

(亚伯难道不是你的同僚?你的说法未免太过份了!)

“否定,”铁娘子“。”

“神枪手”机械性地翻阅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厚厚一叠资料,对同僚的面孔看也不看。

“奈特罗德拒绝任务、同时还对上司构成巨大损害——应该加以清除。”

(你怎么这么说……!)

“好了,两位冷静点。”

壮汉从沙发上面起身,横挡在无形的火花中间。然后将打蝴蝶结的鼻毛往后一丢,靠向了窗边。

“现在不是忙着吵架的时候吧?噢,这段晟间,我得祈求那傻大个能够安息。”

(他不会死!)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实际上要怎么做?米兰公爵变成那样,这下可就进退两难了……何况还有紧密的监视。”

“狮牙”从百叶窗隙俯看着道路,脸上浮现了恶作剧的微笑。街角停着载客马车,从技巧的拙劣度便能看出那是市警的伪装。至於在对面建筑物室顶潜伏的监视班,应该就是特务警察或是异端审问局的人。

“这可是VIP级的待遇耶。要不要叫客房服务?”

(居然监视起自己人,这是怎么回事……哎呀?)

凯特蹙起了眉。

(有外部来电……这是紧急来电。受不了,赶在这么忙的时候,真是讨厌!)

凯特抱怨地嘟起了嘴,然后慌慌忙忙地消失了踪影。

“她也是挺忙的啊……对了,托雷士,你一直在看什么?”

“科隆大主教教区的调查记录——从情报部调来的。”

有如字典般厚的资料,托雷士用数秒的时间将它扫过,眼前则是堆积如山的资料。

“我在对艾方索大主教这五年来的行动加以分析。”

“艾方索……那老头是无辜的吧?刚才你不也看到了。”

“肯定。不过”吸血鬼猎人“对他有所怀疑,应该是有某种根据……你在笑什么,”狮牙“?”

“哎呀,结果你还不是相信他——好傢伙。”

“否定——你的发言无法理解。请再次输入。”

“不要害躁啦!”

“害躁?你的发言无法理解。请再次输入——”

(不好了!)

修女突然回到了房间正中央。脸蛋差点撞上里昂宽厚的胸膛,面色发白地直往后仰。

(咿!)

“你真是没礼貌!我的胸毛有那么讨人嫌吗?”

(有、有、有点想吐……啊,不对,现在没空讨论这种无聊事!)

“我的胸毛是哪一点无聊了!”

(哎——真是的,不要啰唆!刚才是巴塞隆纳的“吉普赛女王”来电!她说诺耶修女的遗体已经回收完毕……)

“有什么问题吗?”

凯特手上出现了一枚纸片,彷彿回应着默默阖上资料的托雷士的询问。

(这是诺耶遗体最后握在手中的设计图……)

设计图在立体影像之中展开,是某栋建筑物的透视图。不是巴塞隆纳的建筑物。而是只要住在罗马,就连幼儿都认得出来的建筑物。直到刚才为止,里昂与托雷士都还得在那里。

“这不是圣彼得大教堂吗……?那又怎样?”

(你仔细看看这边?不觉得有哪里古怪吗?在这广场的正中央……)

“这里是……咦?这又是啥?”

里昂盯着修女的指尖位置猛瞧,用力挑起了眉毛。托雷士则对相同物件一瞥而过,然后将视线移往凯特身上。

“确认完毕。”铁娘子“,这东西确实是在巴塞隆纳发现的?”

(是的!)

“这么说来——”

玻璃眼珠闪动着不祥的蓝光,“神枪手”站起身来。

“嫌犯是那名男子——米兰公爵和”吸血鬼猎人“落入了陷阱。”

贝尔维迪尔宫(註:BelvederePalace,於18世纪兴建,实物位於奥地利维也纳)——位於圣彼得大教堂内部,是华丽的巴洛克建筑傑作。位於收有无数名画的绘画馆隔壁,主要用途是作为以教皇宾客身份来访的一般诸候用宿舍。

在那华丽的客房中——

“今晚的事实在非常抱歉,叔叔……完全是当局不察所造成。”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弗兰契斯柯。”

平日连笑容都少见的魁梧男子,今晚却是低着头。让接受道歉的对方反而感到惶恐。

“是我为德不卒,才会招致姪女的怀疑。我请求你,别对卡特琳娜加以责怪。”

“那可不成。对我们兄妹而言你是唯一的叔父,她却……”

“我是”唯一的叔父“——你有这份心意,我就觉得足够了。”

艾方索沈稳的摇头,将皱纹满佈的手搭在外甥肩上。

“就因为这样,我才要你对卡特琳娜的事从宽处置。那孩子一直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这回只是有点过了头而已。”

“关於这点我不能给你保证,不过……”

刻画在弗兰契斯柯间的横纹并没有消失,不过还是多了份沈稳,魁梧男子如此答道:

“我会将叔叔所说的话,转达给妹妹知道。”

“那就麻烦你了。”

——魁梧男子再次行了一揖、告辞离去之后,艾方索在窗边伫立了一会。沈稳的眸子入神地望着窗外铺陈的夜色——

“唯一的叔父是吧……”

那片嘴唇突然咧成了新月形。

“你们偏偏背叛了这位叔父!……你来啦,”魔术师“?”

“我在。”

就在凶猛怒气酝酿而成的声音,宛如瘴气一般喷洒而出的同时,艾方索落在绒毯上面的影子微微动了一下。

影子一边宛如活物般地蠕动着,一边开始出现厚度。就在彷彿黑色丝线所拉成的形影彻底站立起来的同时,影子已经变成了有着长长黑发的男子。

“伊萨克.费南度.冯.坎柏菲向您报到。请问有什么交代,阁下?”

虽然是如此异常的情景,艾方索却连眉毛也不动一下。那俯视着朝自己行礼的“魔术师”的傲慢神情,和之前展露在外甥面前的态度可说是判若两人。

“坎柏菲,正如你的提议,准备备用品果然是正确的。卡特琳娜的部下果然相当优秀。不可大意。”

“不过,那男人已经入狱——无法再干扰阁下。”

“魔术师”——坎柏菲的口吻相当恭诫,薄薄的嘴唇浮现聪明的笑意,说出微微带有日耳曼口音的句子。

“明日的作战,想必谁也无法阻止——即使是神也办不到。”

“这一刻终於到了……五年的时间好长啊。”

艾方索瞇起了眼。

在窗户对面,远远望去是白墙的大教堂与柱廊环抱的广场。广场中央有刺向夜空的巨大方尖柱,以及铺展在对面、灯光眩目的成排煤气灯,就像是摆在黑天鹅绒上的鑕石十字架。虽然是子夜过去的时刻,这座大都市却尚未入眠。不知哪位枢机主教的房里传来酒宴的欢声,乘着夜风还可以听见。

“一样是美丽的街道。一样是污染的城市。耽溺美感的市民、安於逸乐的教会、惯於怠惰的枢机主教群……这些全是有辱大哥——伟大的葛利果之名的不肖子孙造的孽!们们根本无法承担世界的重任!”

“而且在五年前,枢机主教群还背叛了您,跟随那对兄妹。”

坎柏菲用沈静而残酷的正确字眼指出了事实。

“他们对有”峻烈公“之名的您感到畏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阁下得到了至尊地位,最先遭到整肃的便是自己——一群聪明人。”

“不过一切只到今日为止。那些傢伙、那对兄妹、还有这座魔都瞬间就要消灭——谁也无法逃过神之铁鎚的制裁。然后我将在我的城市,为新的神盖起城堡。”

迁都科隆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八成。可以重新任命为枢机主教的神职人员名单也已经完成。全是坚定信仰、信守正义的人们。他们将对新教皇宣示效忠,在地面筑起神之国度。只要有他们、以及正确的主人在,就算罗马从这世间消失,上帝的荣耀依旧不减。

“邪恶的巴比伦……你该遭到毁灭。以神与正义之名。”

笃信正义与信仰的“峻烈公”,对着夜之城市与活在其间的人们严肃地宣告。

上午四点五十分——罗马,托里特尼街。

接近圣都中心的这个区域,是官署集中的政府机关区。虽然已是接近黎明的时刻,行驶於街道上的依然只有这台灰色的大型装甲车。

“到本部还要多久,上士?”

“大约十分钟,蒙特西可上尉。”

听到司机的回答,吉洛拉莫.蒙特西可上尉撇了撇嘴,将视线转回到对面座位。在六名特务警官的包夹之下,那里坐着这辆护送车上唯一的犯人。

“哎呀,这也太过分了吧,神父。三更半夜叫我到大教堂,我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是要我护送一名神父回本部。”

特警上尉将原子笔笔盖神经质地不断开阖着,对着犯人笑了一笑。不过被压制在座位上的年轻人只顾低垂着头,并没有动作。蒙特西可态度粗暴地揪住了对方的银发。

“够了吧,奈特罗德神父,我看你就别再固执了吧?”

高个子神父被迫抬起头来,发出痛苦的呻吟。嘴唇上面有极深的龟裂。蒙特西可轻轻替他抹去溢出的血沫,然后重複今晚第十九次的质问。

“奈特罗德神父,你是依据上司丝佛札枢机主教的命令,对祝祷仪式进行妨害。并对在场的岱斯提大主教开枪——是吧?”

“不、不是……不是这样……”

由他口中溢出的是细小、但却不会听错的声音。

“我和卡特琳娜没有关系……毫无关……!”

神父的修长身躯像是有电流通过似地弯了一下。背上同时发出肉被刺穿的可怕声音。

“伤脑筋哪,神父。你要是不讲实话,我可是非常伤脑筋。”

亚伯的右小指就像涂了指甲油似地一片猩红。蒙特西可将被挖下来的指甲顶在笔尖,一边舔舐着嘴唇。

“坦白讲,我还不讨厌干这种事,不过叫我再挖九根,那也是很烦的。所以咧……快给我招,该死的神父!”

蒙特西可一边说着一边改变口吻,将亚伯的头砸向车窗上头。而且还不只一次。不顾强化玻璃正在吱嗄作响,粗壮的手臂有如打麵团似地上下来回。

“混帐!是卡特琳娜!那女人下令!叫你干的吧!啊!?是不是这样!?”

钝重的声音夹杂着哀号,让同行的警官也忍不住背过脸去。好不容易特警上尉才将猎物从指间加以释放。被血染污的银发无力地悬垂着。

“啧!难缠的傢伙。算了,等到了本部之后再慢慢审问……呜啊!”

突然一记煞车,让气血上涌、正在松着领带的蒙特西可跟着大步一个踉跄。原本差点摔倒,不过还是勉强站稳了。

“王八蛋!你在哪边停车啊!”

驾驶座上的上士探出去大嚷。

就在前方狭窄的弯道,有一辆货车佔据了空间。

“噢,真歹势啦,头家。”

立在货车旁边的大汉发出目中无人的笑声。花花绿绿的原色衬杉配上有色眼镜,一副不晓得是混哪边的可疑流氓打扮,摆出不可思议的熟络笑络,走往护送车的方向。

“其实……我也很想赶快闪人,不过没汽油啦。头家,要是方便,能不能赏点汽油来用?”

“要怎么处理,上尉?”

听到等候指示的问句,蒙特西可一个咋舌。

“没办法。中士,你去帮忙。”

“遵命!”

个子壮硕的中士走下车去。那名大汉还是老神在在,完全没有害怕的神情。

“好,你要多少?”

“这个嘛,你有多少就通通给我好了。”

“不要开玩笑,把油箱打开。”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你瞧瞧。”

就在那大胆的声音落到耳边时,粗壮的手臂已经咻地伸出,勒住了中士的脖子。中士发出模糊的声音,双脚在空中踏步。

“喂,别乱动。要是不想看到他的脖子被扭断,所有人都给我下车。”

看到特务警官反射地将手伸向腰部,大汉冷静地下令。脖子被勒住的司机脸部已经开始转为可怕的颜色。

“快下车,我没什么耐性。还是你想让重要部下的脖子上再多出几个关节?”

“哈!无聊。”

蒙特西可瞪视着蛮横无礼的大汉,单边面颊为之扭曲。

防弹玻璃的窗户大开。在同一时间,全自动手枪枪口一同举了起来。

然而大汉脸上的嚣张笑意却没有止住,只是灵活地耸了耸他宽厚的背膀。

“不要太猴急吧……晚点你可是会后悔哦?”

“后悔?落在强盗手里的蠢蛋,这种特警我不需要——射击!”

蒙特西可的手往下一挥。紧接着响起的是七记枪声——不过是在车外。

“呜……!”

火线从黑暗深处迸现,正确无误地击中了警官们的肩头。武器在同一时间落地,所有的人全都抱着中枪的右肩晕了过去。

“战域确保——抹消零、压制七。战术思考由突击战模改写为搜索模式。”

一名小个子年轻人从货车阴影之中站起。在反光镜片太阳眼镜包覆之下的面孔就像人偶一般欠缺表情,两手所握的手枪正扬起了白牙似地的硝烟。

大汉将掐在臂弯里的中士轻轻放下,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是警告过你说你会后悔嘛……好了,动作快,耍枪的,没时间了。”

“了解。”

戴着反光镜片的年轻人简短回答,手指覆上了护送车的门板。只见他手腕随便一扳,钢铁材质的车门就像纸雕一般、轻轻松松地被拆了下来。年轻人对倒地呻吟的警官完全置之不理,直接闯入车门,在神父身边跪了下来。

“你还有意识吗?奈特罗德神父?”

“啊、噢……托雷士。”

龟裂的唇间溢出了极度虚弱的声音。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麻烦。”

“我建议你保持沈默。”

尽管目击了同僚被血染污的面庞,他的表情还是完全不为所动。发出简短命令的年轻人——Ax派遣执行官托雷士.伊库士神父朝着亚伯的手指、以及滚落在地的原子笔瞥了一眼,却没透露任何一丝感想。

取而代之的是——

“……咿!”

玻璃眼珠一个回神,捕捉到特警上尉正意图拾起全自动手枪的动作。待要收手早已来不及。因为托雷士的手指迅速伸出,将这名虐待狂的手连着枪柄一起握住。

“!”

蒙特西可的嘴就像待宰的猪一样张得开开的。雷霆万钧的力道已经将他的手捏得粉碎。就在还来不及发出惨叫的时候,托雷士的另一只手腕已经攫住了他仰起的头部。正在发声惨叫的头部顺势抛向了车壁,在鼻樑骨凹陷入脸部2公分之后,跟着被放倒在地面。然后加害者带着冷静的表愮,替同僚松开了手铐。

“进行移动。你可以走吗?”

“啊、嗯……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救我?”

穿着花俏衬衫的壮汉回答了他虚弱无比的问话。

“诺耶的遗体挖到了。还有她在最后一刻所找到的设计图。”

里昂扶起了步覆踉跄的同僚。

“亚伯,你的预感有一半对、一半错。诺耶手里拿的是圣彼得大教堂的设计图。广场上面还竖立了那根方尖柱。从场地大小到设计细节完全正确。”

“?那是……咦?等等……我记得那方尖柱是——”

那是由岱斯提所捐献,前天才刚竖立在广场的东西。直到前天为止,谁也不晓得它的存在——唯有大主教、以及实际参与方尖柱制作的人除外。

“也就是说,巴雷和方尖柱的制作有关……原来如此,”沈默之声“就在里面!”

“肯定。”

托雷士一边从晕厥的特务警官身上摘下阶级徽章与身分证,一边冷冷地答道:

“现在要赶往圣彼得大教堂。你和迦西亚神父负责破坏方尖柱。我去和米兰公爵会合。”

“好,动作快!”

里昂将他厚实的手掌一拍,从护送车上面跳了下去。正要精力十足地吹着口哨、一边朝货车靠近——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了?里昂。”

“不要动!”

壮汉将鼻孔朝向天空,彷彿嗅到了什么似地,用可怕的力道抓着亚伯的肩头。

“咦……?”

黑暗之中闪着白光。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眼前的货车飞上了夜空。金黄色火焰在空中化成一个圆,然后叩向地,再度发出雷鸣般的响声,然后四散爆炸开来。

“哇噗!是……是怎么回事……!?”

神父们在暴风中以手掩脸,头顶上的大楼窗户则闪起了眩目的光芒。在亮闪闪地发出光辉的投光机中间,用自动手枪来加以武装的制服群众正在蠕动着。

“特、特务警察!”

“不只,还有更危险的傢伙。”

里昂从肥厚的嘴唇之间说出这句话。

有灰色身影正混杂在屋顶的特务警官之间,俯看着着这边。一方是提着两柄直刀的壮汉。另一位则是指尖捏着细针的女性。

“异端审问官两名,再加上特警一个中队……看来得花上不少时间。”

“否家——”

一记平板的声音,制止了已经将衣袖卷起的里昂。

“在此停留并不妥当。你们由我来进行压制。你们先走。”

“慢、慢着,托雷士!”

看到同僚神色自然就要上阵,亚伯慌慌张张地把他叫住。

“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挡不了两名异端审问官……”

“没有问题。”

在数以百计的警官队面前,托雷士却毫无惧色。“神枪手”用冷若冰霜的声音加以补充。

“等到压制完毕我再和你们会合。在那之前,奈特罗德神父,你负责担任米兰公爵的守卫。迦西亚神父负责方尖柱的破坏工作。”

“好吧……不过……”

壮汉取下太阳眼镜,恶作剧似地露出了犬齿。

“你把替诺耶报仇的工作让给亚伯了。看来你人还不赖嘛,耍枪的?”

“否定。我只负责算出更有效率的战力分配。既然有空瞎说,何不尽快动身,”狮牙“?”

小个子神父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手上拔出了两把战斗手枪。特警部队分别举起了枪口,杀戮机械的侧脸却见不到一丝恐惧。

“常驻战术思考由搜索模式转为歼灭战模式——战斗开始。”

“你是彼得,是磐石。我要在这磐石上面建立我的教会。”——圣彼得大教堂盖在基督的首号弟子、初代教皇圣彼得的坟墓上头,本身就是巨大的墓碑。“

在“大灾难”之前,和支配半边世界的社会科学无神论进行对抗的若望保碌二世。据说在和吸血鬼展开战斗的黑暗时代初期殉教的印诺森(Innocent)十六世。还有领导了第十一次十字军的西维斯特(Silvestre)十九世——历代教皇几乎都长眠在这大教堂底部的地下墓园。地底教堂拥有与地面大教堂足相匹敌的宽度、以及高达三十公尺的天顶,各教皇墓地就占据了数十间大厅,各自安放了石棺与墓碑。

(已经过了五年……)

和他生前的功绩相符,前教皇葛利果的墓地有极尽奢华的装饰。在宛如一座小山的墓碑前面,卡特琳娜默默无言。

坦白讲,对这位遗传学上的父亲,自己未曾有类似血亲的感情。由十年前,十四岁时从米兰来到罗马,直到葛利果过世之间的整整五年,两人连交谈的机会都很少。

不过,父亲那边又是怎么想的?由数以百计的爱人之一所生下的女儿,他会有爱吗——事到如今,答案也不再有意义。

“……噢,让你久等了,卡特琳娜。抱歉,这么早把你叫来。”

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应声打断的是个粗哑的男声。面朝走廊的大门被微微拉开,然后又迅速阖上。在走入墓园的那名男子面前,卡特琳娜恭谨了低下了头。

“昨晚真是失礼了,大主教阁下。”

“快别这么拘礼,好姪女。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艾方索握着姪女的手,宽厚地笑着。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给叫出来。你应该还在休息吧?”

“不,我……倒是叔叔,您怎么早不要紧吗?”

距离天亮还有十分钟——晨间弥撒将在天亮时刻同时展开,除了闭门反省的自己之外,艾方索当然也得参加。既然如此,他又把姪女叫到这种地,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听使者说,并不是什么祕密的事。请问有什么事吗?叔叔。”

“这个嘛……贤姪,你对目前的教廷有些什么看法?”

“被您这么一问……”

因为摸不着头绪,卡特琳娜皱起了眉头。耐人寻味的不是问句内容,而是在这种时间,叔父把正在闭门思过的姪女找来闲聊的意图。让这位才女也难得一见的欲言又止。

“先皇过世五年,至少未曾犯下什么大错……那又如何?”

“”未曾犯下什么大错“?你真的这么认为?”

艾方索仰望头顶的墓碑,沈静地提出了反问。因为空调的关系,这间地底教堂的温度不会超过四度。随着白色的吐息,科隆大主教发出了严厉的声音。

“科隆虽然地处偏僻,却也耳闻罗马的恶名。据说神职人员风纪紊杂、教会对一般诸侯曲意逢迎,身为上帝代理人的教皇只是兄姊的傀儡。”

“叔叔!”

尖声的斥责阻断了大主教的声音。

“叔叔……不,岱斯提大主教。你的竟见带有不敬。请谨慎发言。”

“贤姪,不,卡特琳娜……”

他那如猫背一般拱起的背部在不知不觉中伸直了,声音也寻回以往“峻烈公”时期的张力。

“我赏识的是你的头脑啊,卡特琳娜。在亚历山卓手底下任其腐朽,实在太可惜了。以我的理想再加上你的才智,那可就所向无敌了……怎么样,卡特琳娜。要不要跟我来?请务必参与我们的”新教廷“,发挥你的力量。”

“……”新教廷“?”

这个人正在说些什么?

卡特琳娜深感困惑,艾方索直视着自己的脸却是相当严肃。

“卡特琳娜,跟我一起来吧!让这腐败的教廷毁灭,创造新的世界。我将打造出新的秩序,请你务必要来参与。”

纯粹只是狂人妄语。卡特琳娜大可一笑置之然后呼叫来人。只是她办不到。

“……这是?”

美丽的容貌在苍白之中冻结。因为她发现,就在热切叙说着妄想的叔父脚下,他的影子宛如活人一般正在脉动。不,不只如此。影子还出现了叫人惊悚的厚度,像从漆黑沼泽之中浮现的亡者一般,还拉着黑色细丝、挺起了身子……

叽!

深埋在墓地里的成群异形,朝着被恐怖记忆攫住而难以动弹的卡特琳娜齐声嘶鸣。

“这……这些是从威尼斯带过来的!?叔叔,难道……你跟”骑士团“有勾结!?”

“你的部下相当优秀,卡特琳娜。昨晚可真是命运未卜、叫人冷汗直流啊!”

“影鬼”那没有眼睛的脸孔正对着卡特琳娜,显露出狂暴的飢饿。在异形恶鬼的环绕之中,大主教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忧伤。

“不过,获得最后胜利的是我。”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不祥的魔都历史将随着黎明一起结束。这座城市的残骸,将是我所建构的世界最佳的磐石。”

“叔……叔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炩特琳娜本能地一边往后退一边呐喊。

“为什么要跟”骑士团“勾结……那个恐怖集团联手合作!你是想和教廷、不,想和这世界为敌吗!?”

“你说呢?”

粗哑的嗓音不带有丝毫迷惑。艾方索的表情甚至有点自豪。

“这个堕落的世界,究竟有什么价值?蝼蚁般的人民、腐败不堪的教会、一味杀戮的诸侯……像你这样聪明的女人,他们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需要赌命加以守护?”

“……”

无法马上提出反驳,难道只是为了慌张的缘故?

不过,就在片刻沈默之后,卡特琳娜毅然决然地点头。

“或许正如你所说,世界已经遭到了污染。不过——”

在那美丽容貌上所浮现,是对自己所为感到确信的人所特有、近乎傲然的决心。带着轻蔑与哀悯的视线,毫不容情地朝着原是自己叔父的男子头上劈落。

“世界的价值并不是由我来决定。就算再怎么污秽、再怎么不值得守护,守护世界依旧是我的责任,是一种神圣的契约——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是吗……好吧!”

艾方索将手指一弹,就在同一时间,成群异形彷彿得到解放似地摇着脖子。

“”没有破坏、就没有建设“——赫塞。很遗憾,米兰公爵。”

“……”

在蜂拥而上的成群影鬼面前,卡特琳娜傲然屹立着。虽然和迫近的死亡相互对峙,那姣好的面容却见不到一丝扭曲。就在纤细身躯遭到成群黑影吞没的片刻,剃刀色眸子依旧闪动着不知败北为何物的光芒——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一阵漆黑的风将门炸裂开来。

在将被无数利牙撕裂的片刻依然面不改色的卡特琳娜,表情突然间亮了起来。

“亚伯!”

在卷起了飓风之前,逼近枢机主教身边的成群异形就像枯叶一般被吹散了。有的站在墙上化成了肉块,有的则是撞上地面、描绘出奇异的抽象画。

“……你没事吧?卡特琳娜。”

就在风鸣与惨叫的协奏曲间奏声中,一抹修长的身影横挡在影鬼与美貌的枢机主教之间。男子举着双刃大镰刀,用深红色的眸子回望。

“总算赶上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不过你要小心,叔叔他……”

卡特琳娜暗暗撑起因为放心而变得酥软的膝盖,然后大声呐喊。

“快把叔叔——岱斯提大主教抓起来!他打算破坏罗马!”

“叔叔?”

紧盯着微显老态的大主教的视线,凶恶到判若两人。深红色眼眸的神父冷冷地回答。

“卡特琳娜,那不是你的叔父……我看你就别再装蒜了!”

大镰刀一个回旋,劈散窒闷的空气。夜色的刀刃划开大主教的身躯,深深砍入一旁的壁石,最后才终於停止。

“……哼。看来有点玩过头了。”

听到低低的笑声,卡特琳娜的姣好面容为之冻结。

大主教依然站在那里。要说“平安无事”恐怕是有点难。因为遭到劈砍的缘故,身躯已经完全裂成两半。不过从裂开的伤口之间溢出来的却不是血液,而是深黑的砂。砂粒就像液体一般,迅速在地面堆成了小山,相反地,大主教带笑的身躯则像失去空气一般逐渐萎缩。

“岱斯提大主教已经离开罗马了。新教廷的设立准备工作相当繁忙。为了在罗马遭到破坏之前向姪女打声招呼,他要求我来替他转达。”

就在转瞬之间,落在地面的影子已经取代化为砂粒堆的艾方索,站起了身来。暗影出现厚度,栩栩如生地蠕动着,就在长及腰部的黑发优雅地掀动起来的片刻,一名身穿黯色西服的男子已经站立在那里。

男子露出了高雅绝伦的微笑。

“早安,两位——我是”机械魔导士“伊萨克.费南度.冯.坎柏菲。”

天色已经微微转蓝。环绕广场的柱廊影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加深。

灯火通明的大教堂中传来无数嘈杂的声音。做早课的时间已经逼近。一群似乎要来参加弥撒的修女面色不悦地穿越广场。昨晚在大教堂发生了不祥事件,今早部署在广场人口的市警盘查起来格外严厉。

“喂,你们几个!”

巡查队员正检视着面色不善的入场行列,一个喘息不止的声音叫住了他。

“梅帝奇枢机主教入场了没有!?”

“噢,记得是在大教堂那边……你有什么事?上尉。”

巡查队员用可疑的视线望着推开人群、逼近身旁的人物。大块头的特务警官将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束,像跑了长距离似地拚命喘息。

“我是特警蒙特西可上尉。大主教狙击事件的犯人说出了惊人的自白。我得紧急向阁下提出报告。让我通过!”

“失礼了,你有许可证吗?”

“白癡,这可是紧急状态,哪来那种东西!你再找麻烦,晚点我就向上层提出抗议!”

上尉发出高分贝的怒吼,不过这只造成了反效果。一直以来,特务警察负责政治犯罪与恐怖事件,和身为一般警察的罗马市警始终关系恶劣。巡查队员们的视线明显变得僵硬。

“规定就是规定,我不能让你通过。请先用书面方式申请许可——”

“我已经说过了,没那个时间!哎,没办法。我把机密事项告诉你好了。”

上尉紧咬着牙,似乎察觉到乱发脾气也是於事无补。於是用了意图谋反似的音量低声说道:

“麻烦你可别说出去啊?其实是有收到情报,说这座广场被设置了炸弹。”

“炸、炸弹!?”

虽然这句话宛如耳语般小声,却足以让警官们的表情为之紧绷。看到人们一脸紧张地面面相觑,特警上尉再度说道:

“炸弹就设置在方尖柱上,由我来将它解体。你们负责叫广场上的人去避难……但是不要做得太醒目。要是没搞好,说不定会造成恐慌。”

“我……我明白了!”

所幸的是,广场上面的人并不多。望着巡查队员们慌慌张张地散开,特警上尉——的伪装者里昂露齿一笑。

“嗯,各位好好加油……好了,我也该干活啦!”

壮汉从制服口袋取出拳头般大小的黏土块,手脚俐落地埋入发条式的信管。然后用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轻巧步伐走近方尖柱,在柱子底边跪了下来。

“管你是音响还是什么东东,反正搞坏了就没错。接下来只要慢慢解体……嗯?”

言语的轻挑对照着举动的慎重,正在安装炸药的里昂眉间突然一紧。然后用肉食动物发现陷阱般的眼神望着脚下的石板。

“……是我过敏吗?”

“上尉!”

背后传来呼喊的声音,里昂迅速将炸药揣进袖口。回头一看,一名警官正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上尉,要向梅帝奇枢机主教报告的话,由我前去方便吗?”

“啊,不……”

当然是不方便。里昂假咳了一声,想着该用什么藉口来矇混过去。

他的背上突然寒毛直竖。

“!?”

会马上从石板上面跃起,纯粹是凭着一股直觉。见到庞大的身躯用超乎人类的跳跃力腾飞在空中,警官一脸呆愣地仰望着——在下个瞬间,他的脖子就被扭断,屍体则被拖往了地底。

而在转瞬之前、里昂所站立的石板则是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黑洞。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出来。那东西咬住警官的颈部,让年轻人未及呼救便立即死亡,然后拖住他的屍体,用鞭子一般的速度回到了洞穴。

“刚才是什么东西!?”

里昂一边在方尖柱的顶端着地,一边瞪大了眼睛。在地底——石板下面有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上尉!?”

“白癡,不要过来!”

等到发出怒斥的时候已经太迟。就在察觉有异、飞奔而来的警官面前,石板迸裂了开来。里面飞出某样东西,咬住了瞪大眼睛的警官脚跟,然后用难以置信的力道,将悲鸣不已的猎物拖进了地底。

“那是什么!?”

“在这下面有什么东西!?”

彷彿要对慌张失措的警官、以及来不及闪避的修女进行围堵似地,石板上面陆续出现了裂痕。那东西似乎以相当快的速度在地底进行移动。

“可恶,伤脑筋啊!”

从方尖柱顶端往下眺望,里昂不禁咋舌。将第二名牺牲着拖进地底的东西——在常人眼里只能见到黑影一闪,然而他的瞳孔却能准确地加以捕捉。要是被那种东西袭击……

“没办法……男人也就罢了,对女人见死不救我会良心不安。”

里昂脱掉特警上尉黑银相间的制服,神色大胆地低语着。手里捏着揉成一团的制服,自己跳上了石板。

“喂!我才是你的猎物!”

藏身地底的东西似乎察觉了发出声响、跟着着地的巨大身躯的存在。石板上面的龟裂在一瞬间静止不动,接着迅速转往他的方向。就像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直直朝着里昂的方向前进——

“来啊、来啊……喝!”

就在翻身跳开的里昂脚下,地面突然间碎裂开来。黑色的东西飞身而出——和人类身躯等粗的巨蛇,在头部前端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染成红色的利牙,朝着壮汉的颈子咬了下去——

就在牙齿咬合声响起的同时,巨蛇——人造精灵“地精”的口腔被揉成一团的制服紧紧塞住。同时用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它飞身而出的洞口整个围住。真是惊人的速度。要是被那种东西再次袭击……

“再会了,该死的长虫。”

里昂用充满余裕的神情,朝着地面做出行礼的动作——片刻之后,石板就像地震一般开始震动,“地精”的通道冒出了白烟。

“不管看到什么都跑出来,这是你的失败。你记住了……好了,接下来就要收拾这根麻烦的柱子——”

里昂从裤子口袋掏出第二枚炸药,一边埋着管线,一边朝方尖柱走近。正要屈膝跪下的时候,突然又止住了脚步。

“喂喂……不会吧?”

就在壮汉脸上浮现难得一见的冷汗、细声嘟哝的同时,周围石板正陆陆续续——数目超过了十个——浮现出新的龟裂。

“在巴塞隆纳真是失礼了,奈特罗德神父。之后心情都还好吗?”

“魔术师”多礼地问候着。

“舞台即将开演了。若是神父能来观赏,那可真是莫大的荣幸。”

“……我的同伴已经赶往广场。”

瞳孔闪动着红宝石般的光泽,亚伯如此说道。恐怖份子已经遭到了掌控。

镰刀随时都能将他的头给劈碎。

“”沈默之声“很快就会解体。之后只要逮捕你,这件事就能了结。”

“神父,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连这种程度的妨碍都没料到吧?”

听到这样安稳无比的嗓音,想必能让濒临行刑的死囚得到纾解。只是话语的内容却让亚伯、以及在他身后的卡特琳娜全都脸色发青。

“广场那边配置了护卫。你的朋友现在已经被大卸八块啦。”沈默之声“会依照预定计画执行——除非由我来加以中止。”

“我会让你将它中止!”

一记有如死神咬牙般的声音响起。

大镰刀扬起了奔腾的黑色闪光,袭向坎柏菲。不过黑色轨迹却和猎物保持了一个手臂左右的距离,发出响声弹跳开来。

“什么东西!”

那是强力磁场的防壁——大镰刀被“阿斯莫德之盾”弹开来,在亚伯手中回转。这回换成反面的刀刃,一边擦着地面一边朝黑影袭去。要展开这样强力的防壁,势必增加不少负荷。不可能长时间使用。只要攻势不减,迟早会找到破绽。

就在这时候,坎伯菲举起了双手。

“听我召唤,可畏的火焰之王啊。敌意的天使……”

在用宛如歌吟般的嗓音细诉的“魔术师”手上,五芒星开始闪现不祥的光芒。同一时间,墓地之中开始佈满紧张的空气。那是让全身寒毛都要倒立般的不祥热气。

“无价值的人为恶的人卑贱的人邪恶的人住在灵魂空虚之处的人啊,我的心无法透过你感知世界。”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漆黑的大镰刀已经发出鸣声,朝着坎伯菲的眼前逼近。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不过已经结束了!”

“自力而生、迎风飞舞的黑暗之王,请借予我火焰的力量——出来吧,”贝里安(註:Belial,堕天使之一,象徵“无价值”的恶魔。)之箭“!”

刹那发出的光辉,将一挥而下的大镰刀染成了白色。

“!?”

虚空之中迸现的火球,轻轻松松就将亚伯的身躯撞飞到空中。反卷的爆风将修长身躯彷彿玩具一般来回翻弄,然后背部着地撞向了墙壁。

“亚……亚伯!”

这副光景让卡特琳娜瞪大了眼睛。

在散发出焦味的空气对面,瘫倒在地的物体扭出诡异的角度。不知听不听得到跑近身边的她的声音——只见到头部微微痉恋,然后流出大量鲜血,在地面开始形成血水洼。

“噢,最好不要动他。”贝里安之箭“——我的电磁加速炮拥有媲美战舰主炮的威力。正面中弹却还能保持原形,真是不可思议。”

坎柏菲两腕笼着黑雾——那是模样与之前的艾方索类似的砂铁——他的忠告卡特琳娜并没有听到。她在亚伯身旁跪了下来。

“亚伯……亚伯,你醒醒!”

“你……你快逃,卡特琳娜……”

被血染污的头部微微扬起。红色的眸子失去光彩,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就卡特琳娜所知,化身为“吸血鬼猎人”的亚伯应该是所向无敌。没想到会如此轻易被打败!

“接下来,我要传达岱斯提大主教——不,是新教皇陛下赋予我的两件指示。”

“魔术师”朝着蹲在地面的男女说话的口吻并无自豪之意。甚至还带有事务性的意味。

“首先,我要说服丝佛札枢机主教,促使你加入新教廷。”

五芒星再度发光。手腕在同一时间卷起了雾气,对准卡特琳娜姣好的容貌。

“再者,若是无法达成,那就得取你性命——对新教廷而言,你的在在似乎并不乐见。”

在下个瞬间,因放电电流与自我诱发磁场产生电磁加速投射的砂铁开始迸出蓝白色的闪光。

“……!”

光之瀑布四处奔流,卡特琳娜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眼睑之前的视野被染成了蓝色,爆风撞击着耳边。鼓膜在气压的变化之下发出悲鸣,发丝的烧焦味渗入鼻孔——不过就只有这样。原先所预测的死亡并未夺去她的意识。

“……亚、亚伯!?”

头顶滴下温热的水滴,卡特琳娜抬起头来。对环抱着自己的身影出声呼喊。

像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的亚伯背部大力弹开。焦黑的肉被淒惨地挖出,从裂缝之中隐约可见白色的脊骨。换做一般人——不,就算是吸血鬼,恐怕也会瞬间死亡。

“噢……真是刮目相看啊,神父。”

他还有意识吗?“魔术师”望着早该死亡的神父,声音里头带着忧郁。

“护主护到这种程度,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不过你能不能省去无谓的挣扎?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不……不行……”

抱住卡特琳娜身躯、满佈血污的肉块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行……我要……守护……人类……”

“亚伯!够了!已经够了!”

卡特琳娜槌打着正一分一秒失去体温、却依然用惊人力道环抱住自己的男子胸膛,大声呐喊。

“不要管我了!倒是你……”

坎柏菲审慎地对枢机主教的言语表示赞同。

“主教阁下说得没错,神父。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吧。不管你做了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在巴塞隆纳不是已经得到了证明?”

“……!”

就在听到那座城市之名的刹那,亚伯低垂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正要放下武器的手指再度握紧。

坎柏菲不知是没见着,还是故意假装没看见,声音听起来相当诚恳。

“对,所有的一切,都和巴塞隆纳、还有那名修女的下场一样。这座城市会毁灭,你的上司、夥伴、以及城里的人通通会死去。不论你如何挣扎都没用。因为——”

说到这里,“魔术师”暂时闭上了嘴巴。在他阖上双眼的脸上既没有哀悼死者、也没有谴责生者的神情。就在宛如永劫的片刻,带着典雅微笑的嘴唇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永远保护不了心爱的人。”

在下个瞬间,喷涌而上的声音染上了血的色泽。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起动率上升80%——承认!)

在那记侧击突破“阿斯莫德之盾”的时候,如果不是已然进入发射步骤的“贝里安之箭”取而之变成障壁,坎柏菲的身躯想必已经裂成两半。

“……!”

“魔术师”随着带电砂铁同时飞出,他背上传来一记闷响。腾空的身躯撞上位於墓地边缘的墓碑,连白色大理石的圣母像也被敲得粉碎。十字架在轰然巨响之中应声倒塌深陷地面,扬起惊人的尘埃。

“噢,大惊人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对方究竟发挥了多少威力——坎柏菲用略显吃力的动作站起身来,透过阻挡视线的白烟往前看去。横躺在门前的纤细身影应该是卡特琳娜。或许是失去了意识,身体动也不动。那么,另一个人呢?

“——你在看哪边?”

从“魔术师”头顶传来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彷彿缺乏了情感,非人类的声音——

坎柏菲反射性地抬头,跃入眼帘的是镶在天顶上的无数天使。这群以精緻笔触描绘而成的神之使者正拍打着白色羽翼,讚美上天的荣光。

在那其中有位独一无二的堕天使,正拍打着漆黑的羽翼,红色的眸子宛如诅咒一切般闪耀着光辉。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们真正的模样。”

那是亚伯——不,原本应该是亚伯的生物。

神父手中握着双刃镰刀,红玉色眼眸彷彿正在流淌着血泪。从他破碎的修士服背部伸展开来的,却是几乎与身高等长的黑色翅膀。

“我是第一次见到,”吸血鬼02“……总算是见到你了。”

彷彿回应着坎柏菲的独白,堕天使的羽翼大力膨胀开来。

一根又一根的羽毛发出蓝白色闪光,鼓满了带电的空气,然后开始膨胀。堕着不祥的光芒越来越髚,灯光也逐渐开始碎裂。壁画颜料跟着沸腾,然后逐渐汽化。

“百万伏特的活体发电……了不起。不过这种程度还不能击倒我。”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嘲笑——毫无慈悲的声音对“魔术师”做出回应。

“死吧!”

刹那之间,蓝白色的瀑布朝着地面喷射。

在这个时候,汇集於坎柏菲手边的砂铁也在头顶铺展开来。虽然不确定袭来的电压有多强,不过只要是电击,就无法贯穿这片防壁——

不过在下一刻所发生的事,却彷彿对这名不肖“魔术师”挥落肉眼看不见的悔罪之剑。

“啊!?”

正以为黑衣发出声音碎裂开来的时候,胸口已经整个弹开。那份冲击将他的身体迸飞数公尺远。就算随着轰然巨响碰到地面,坎柏菲依然摸不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损伤难以估计……这是什么招数?”

换做常人,大概早就周身骨头碎裂、化成肉色的布丁了。坎柏菲横躺在裂痕的中央,朝着头顶仰望。

砂铁的障壁撑开来,横挡在缠卷着蓝白色电光、往外散开的黑翼与他之间。不论是何种攻击,应该都无法将它穿透——

“不,只有一种可能。切断电力……这是耐冲击强效放电管(sparkgap)!”

在抬头仰望的“魔术师”脸上,首度浮现了微微讚叹的神色。

耐冲击强效放电管——在两个电极之间产生强力电流时,离子化空气的压力会将周围空间收束到某一个点。产生的冲击大小是随电流规模而定,理论上能将这座大教堂劈成两半。不晓得哪来的能力,头顶上的怪物似乎得以自由操控它的焦点。

“太神奇了。”

“魔术师”瞪大了黯然无光、让人联想到死鱼眼睛的瞳孔,发出了慨叹。

“实在是太神奇了。”吸血鬼猎人“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为了难得的兴奋而开阖不已的薄唇溢出模糊的呻吟。连续挥落的隐形刀刃不分地点地袭向了他的全身。彷彿受到机关枪命中似地,墓碑四散粉碎。在电极横卷的狂岚、离子化空气的暴风之中,“魔术师”的身躯猛然腾飞而起,固体化的空气拳头毫不容情地狂殴、撕毁着它。

然后——

静寂突如其来地到访。

“……?”

结束了?

坎柏菲躺在瓦砾堆中,试图伸手将压在身体上面的岩石推开——就在这个时候——

“唔……!?”

有人用惊人的力道踩住了裂开一道大缝的胸口。

“……”

宛如鲜血一般的红色眸子俯瞰着他。

背上的羽翼早已不知收到什么地方,双刀刃的大镰刀却还稳稳地握在手里。

亚伯——原本应该是亚伯的生物,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无法动弹的“魔术师”。

“太神奇了……”

坎柏菲定定回望着宛如死亡的视线,声音却是加倍沈静。

“你真是太神奇了,亚伯……我是彻彻底底的败下阵来。来吧,杀了我,替那名修女报仇。”

“……”

那生物依旧保持沈默,举起了大镰刀。黯色的刀刃稳稳锁定了脚底坎柏菲的头颅。只要将它挥落,“魔术师”就会从头顶裂成两半。握住镰刀的手指吱嘎作响地开始使力。

——不过,结果却是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撕裂狂风的响声、没有狂暴不已的咆哮,什么都没有听见。耳边只传来某种东西微微颤动的卡答声。

“……?”

坎柏菲狐疑地抬头,俯看着他的依旧是那对红色的眼眸。不过在那里面,此刻有种类似体温的东西正在苏醒。

“...以前、有过约定.”

那生物神情痛苦地低语。

“我不会再杀任何人——我们这样约定过.”

“约定?”

那声音既非诅咒亦非怒骂——里面所包拿的深沈悲伤,让坎柏菲感到困惑,於是他开口询问。

“你说这是约定?”

那生物的脸颊微微颤抖,闭阖的眼睑落下深深的阴影。直到此刻,激情似乎仍要冲破喉咙、喷撒而出——

“对...很早以前的约定。不再杀人、不再让人死去。我发过誓要赎罪。”

在这期间,握住刀刃的手腕却背叛了言语,意图往坎柏菲头顶劈落。怪物再次紧咬着牙,想把自己的手给拉回来。

“我不再杀人。不再让人被杀...你说!有什么方法能停下它!求求你,告诉我!我不想再杀人!不想再看到有人被杀!”

“……”

仰望着痛苦呐喊的亚伯,“魔术师”的聪明脸庞浮现了一丝感情——或者该说是怜悯?证据是则是回答神父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温柔。

“好吧……我告诉你。”

坎柏菲凝视着红色的眼眸,郑重其事地开口。

“要让”沈默之声“中止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控制晶片停止动作。”

“晶片?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这里。”

坎柏菲指着位於撕裂的衬衫下方、似乎从来未曾晒过阳光的白皙胸膛。

“就在这里……控制晶片在我体内。”

“什么?”

亚伯迷惑的眼神变得恍惚。“在我体内”?也就是说……

“魔术师”的视线并没有从亚伯脸上移开,嘴唇则是上扬成半月形。

“没错,在我体内的晶片会针对我的生命反应持续加以确认——在我死亡同时,晶片也会停止活动。总而言之,要想让控制晶片停止,只要杀了我就行……怎么样,简单吧?真的是轻而易举。”

“!?”

亚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要想让控制晶片停止,只要杀了我就行”——也就是说,他是在要求别人杀了他?

恐怕只有把签契约书递给人类的恶魔,才能用这般的表情露出笑容。“魔术师”的笑脸带着满足——而且还是无与伦比的满足。

“看你要怎么办?我和罗马——看你要选哪边?”

“怎么会……”

大镰刀卡答卡答地颤抖着。

要是饶了眼前的男人,罗马就会灭亡,损失好几万条生命。若是要挽救罗马,就不得不杀死这傢伙——不论如何选择,自己与“她”的约定都将在这里划下句点。

“没有……没有其他方法吗!?”

“没有——你唯一拥有的自由,就是选择杀死的对象。”

就在这个时候,彷彿夸示着胜利、却又无比沈静地提出宣告的“魔术师”头顶响起了钟声。

那是早课的钟声——黎明已经来临。

“”沈默之声“会和黎明同时、也就是在第三次钟声结束后跟着启动。”

亚伯神色狼狈地仰望着头顶。在这期间,第二响钟声已经开始飘荡在空中。

“好了,只剩下一次钟响——你要怎么做,亚伯?”

“我、我……我……”

是的,只要在这里把这傢伙给杀了,一切就可以解决。

可以拯救罗马以及住在其中、自己所爱的人们,还能报答同伴以命相抵的信赖。而且这傢伙——这傢伙是可恨的杀人犯。之前夺去无数条人命、破坏了城市、还把诺耶给杀死。这傢伙的命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需要踌躇的理由?为了过去与现在所爱的人,夺走他的生命才是正确的选择——对,百分之百的正确!

(可是我……!)

闭上眼睛的刹那,浮现在眼睑之前的是谁的面容?

是应该守护的人?无法守护的人?还是……

第三道钟声敲响了。

“——时间到。”

大镰刀在发出嗤笑的“魔术师”头顶,随着风声落下。

钟声在某个远处响起。意识由不悦的睡眠底部浮现,捕捉到光影存在。

“嗯……”

随着一阵轻咳,卡特琳娜撑起了上半身。按着刺痛的头部,视野朦胧地眺望周遭散佈的瓦砾。

“这里是……对了,这里是哪里!?”

剃刀色的眸子闪现光芒,枢机主教跃身而起。那名恐怖分子怎么了?还有罗马呢!?

“亚伯!”

卡特琳娜朝着站在半毁墓碑侧边的高大身影呐喊。

“亚伯,你没事吧!那男的……”骑士团“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神父的侧脸直勾勾地望着地面,眼睛眨也不眨。卡特琳娜沿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倒吞了一口凉气。

“亚、亚伯,你……”

“……”

亚伯并没有回答。他的身躯正保持了挥舞大镰刀的动作,冻结也似地僵直着。

而另一边,倒在地上的便是那位黑衣“魔术师”。然后,漆黑的刀刃正在他的头部——

“谨致上我的哀悼之意,丝佛札枢机主教。”

静谧的嗓音,朝着伫立不动的美人耳边打了一记。

“罗马就这样完蛋了。”沈默之声“已经开始运作——他无法做出决定。”

“魔术师”从大镰刀旁边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他的脸颊带有浅浅的伤痕。原本应该将他的头颅击碎的刀刃正穿透地面、动也不动。

“太遗憾了,神父……这样罗马就完了。是你夺走了五十万生命。就是因为你的”约定“,才会毁了罗马。”

“是、是我……?”

彷彿被站起身来的坎柏菲气势给压倒似地,亚伯往后倒退了一步。只见他着魔也似地紧紧盯着“魔术师”的脸,挤出了心脏碎裂般的细小声音。

“是我……杀了他们……?”

“没错,是你杀的。”

“魔术师”将嘴巴凑近亚伯耳边。彷彿要在灵魂留下印记般清淅地低语。

“只要把我给杀了,他们就会得救。但是你犹豫了,因为你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为了坚守”约定“,无法将我杀死——对,就是你的”约定“,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啊……”

大镰刀从指间滑落,怪物步履踉跄地往后倒退。双手撑开、像要拒绝这世界似也覆盖着脸部。

就只差一步。

“魔术师”一边在心底唱着欢喜的歌曲,一边朝着赤裸裸的灵魂伸出手去。

“我看你就承认吧。毁灭众人、杀害同伴的就是你自己。你是杀戮者。杀戮才是你的本质。对,你是——”

“喂,不要随便杀人啊,长发小子!”

粗哑的假音彷彿搞错了地点般地悠闲。

“我闭嘴一听,根本全是胡说八道……总而言之,你还没有被打倒的觉悟是吧?”

“迦西亚神父!”

卡特琳娜弹起似地转身,眼睛捕捉到站在门口的硕大身影。来者两手所提的是流着黄色液体的“地精”头部,以及某种烧焦的精密机械零件。

那名壮汉——里昂.迦西亚.德.艾斯杜利亚神父竖起大拇指,用肿胀的眼睑笨拙地抛出一记媚眼。

“里昂.迦西亚向您报到……嗨,亚伯,让你久等了。”

“里……里昂!”

亚伯的脸为之一亮。既然他人在这里,那“沈默之声”不就——!

“……原来如此,杀出了程咬金啊。”

是谁发出了细微的咬牙声?

坎柏菲俯看着机械零件,脸上首度失去了笑容。瞳孔之中升起微微的焦虑。

“原本想给菜鸟演员一点玩具……看来我是有点小看了你。”

“不是”有点“而已,长发小子——是”非常“”

坎柏菲轻轻咋舌,横眼瞧着将战轮摆在指尖回转的“狮牙”。

“明明就只差这一步……我是有点玩过头了?”

身上已经没有施展大型“魔术”的力量。罗马的破坏工作也失败了。那接下来……

“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到”塔“中——在休息之前,让我先奉上一份礼物吧!”

五芒星在低语的魔术师手边发出闪光。

毫无预警在空中出现的是巨大水母,——也就是“风精”。

半透明的人造精灵,朝着两名派遣执行官伸出鞭子般的触手。

“这是什么噁心的傢伙!?”

“小心,里昂!不可以切断触手!要瞄准本体……卡、卡特琳娜!”

正在提醒同僚的注意的亚伯脸上一僵。

原以为“魔术师”的身形已经没入自己的影子,没想到站在门口观战的卡特琳娜的影子却蠕动着站了起来。

“……抱歉了,阁下。要是空手而回,客户可是不会接受的。”

卡特琳娜似乎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坎柏菲将手伸往她的背,然后笑道。

“既然失掉了罗马,那么至少得把阁下的头给带回去。请你见谅——”

就在这个时候,“魔术师”挽住美女颈项的两腕,轰然一声弹飞开来。

“!?”

火线由背后炸裂,爆开了坎柏菲的双肩。不,不只是手腕。受到接连喷射的火焰洗礼,当他撞倒在地面的时候,全身已经佈满深色的弹痕。从墙壁对面射出的十八发大口径子弹攫获、撕裂了他的身躯,然后将他弹飞出去。

有能耐透过墙壁、使出这种本事的只有一个人——

“”神枪手“!”

“肯定——请提出损害评估报告,米兰公爵。”

穿透已然化蜂窝的墙壁、出现在卡特琳娜身旁的是小个头的身影。虽然身上的衣残破不堪,下面的人造皮肤四处刻有裂伤的痕迹,端正的面庞却仍像人偶一般毫无表情。

“好了,这下就是三对一……不过最好玩的可要留给我!”

随着目中无人的嘲笑,里昂手中的战轮迅速丢了出去。战轮轨道毫发不差地瞄准了失去双臂、瘫倒在地的“魔术师”颈项。

皮肉裂开的响声,和体液迸出的声响重叠。

“什么!?”

壮汉瞪大了眼睛。

在里昂与坎柏菲之间,有黑色的小小身影站了起来。战轮深深陷入它的胸部。刚刚受到召唤的人造矮人——影鬼的脖子则早在大镰刀的直击下飞了出去。

“喂喂,开什么玩笑?”

里昂怅然地叹息。

在墓地之中,有影子正在摇晃。有些失去了头部、有些则是身体一分为二,连人造矮人的屍体也一起站了起来。

(……“魔术师”,你还活着吗?)

“是”操偶师“啊……”

坎柏菲望着起身而立的成群屍体,回应耳边的低语。

“这是你的”丝线“吧?”

(拿三名派遣执行官当对手,胜算太少……算了,要逃命的话请尽快。)

就在噗嗤一笑的声音逐渐远离时,子弹与战轮已经开始大力宣扬自己的存在意义。在压倒性的破坏力之前,栖息着短暂生命的殭屍逐渐遭到粉碎。

“……”

在沈默之间,坎柏菲朝着高个子的神父望去。

已经回复成冬日湖色的眸子,正定定凝视着坎柏菲的脸。里面有着放心与后悔、决心与迷惑——各种相反的感情就像漩涡般卷动着。

“”绝望的恶魔,是这世上最为丑陋的画面。“——歌德(註:JohannWolfgangvonGoethe,18世纪着名诗、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德国文学巨擘)。哎,算了。反正之后还有很多机会。很多、很多、很多的机会——”

轻声低语的“魔术师”身影融入了地面。

“战域确保——作战结束。”

将最后一只影鬼化为肉块之后,“神枪手”低声说道。挺身屹立的只剩下三名神父、及一名枢机主教。在影鬼屍体中还有东西在蠕动,不过已经失去战斗能力。

“可恶,最重要的傢伙给他溜了。枉费我打得这么顺手。”

“没办法。敌方战力在最后阶段增强是预料外的事。至少确保了米兰公爵的安王。结果大致值得满意。”

总算结束破坏工作的两名神父彼此交谈着。身上的衣服全都破破烂烂,彷彿是从激烈战区刚刚回归的老兵。至少比神父这个称谓还要令人信服。

“对了,上面都没事吧,托雷士神父?”

“从阁下到高阶神职人员的死伤人数、以及室内建筑物的损害为零——预期作战目标百分之百完成。”

“太好了……你们三位都辛苦了。”

卡特琳娜放心地叹了口气,用难得一见的温柔视线环视着三人,最后停留在亚伯脸上。

“你怎么了,亚伯?”

“不、不,我只是……”

亚伯慌慌张张地摇头。

亚伯回望着卡特琳娜、托雷士、里昂——尽管满身疮痍,却仍用自己双脚站起的同伴们的视线,目眩般地瞇起了眼。

似乎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神父最后说出了连自己都预想不到的话。

“只是……只是觉得、觉得非常高兴。”

“高兴?高兴什么?”

“你的发言意图不明。奈特罗德神父。请再次输入。”

“喂,干嘛啊。你撞到头啦?”

亚伯带着又哭又笑的神情,望着一脸不可思议皱起眉头的三人。

“你不要硬撑,亚伯。因为大家都在。”

亚伯一边在耳朵深处反刍着某人说的话,一边再度开口。

“我说不清楚,不过……还能待在这里,实在很好。”

“……”

这回谁也无法马上回答。

三人全都欲言又止、面有难色地陷入了沈默。

就在经过好一段时间,墓地外面开始响起仓皇脚步声的时候——

“啊,惨了!我在下来的时候,撂倒了两、三个卫兵!”

“肯定——我也一样。”

“善后处理似乎会很麻烦。还是先出去,好跟凯特取得连络。要掌握岱斯提大主教的行纵、对科隆主教区提出要求……”

三人带着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的神情,然后开始动作。还用超乎寻常的忙碌速度走出了墓地。

“对了,里昂神父,关於卫兵队的部份,说明工作就交由你来负责。我要负责之后的周边巡逻工作。”

“慢着。这样不公平——”

卡特琳娜钲要随着两名部下离开墓地,於是朝着独自伫立的神父回头说道:

“……你怎么了,亚伯?一起来啊!”

亚伯抬头回答。

“也对……一起走吧!”

“同伴、朋友、情人……什么称呼都无所谓。”

“魔术师”回到了暌违已久的“塔”中,声音带着莫名的欣喜。

“你知道,对依赖他者的人类而言,最痛苦的是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

坐在对面沙发的年轻人如此回答。月光从窗帘之间射入,映照着俊美面容上面所浮现的、带有恶作剧意味的微笑。

“依赖他人的傻瓜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同伴。”

“不对。是同伴的改变。”操偶师“。”

在稀薄暗影的对面,雪茄燃起红色的火光。“魔术师”在沙发上喷出一口紫烟,然后满足地笑道:

“在这回的事件中,我见到了他的极限——他最强势的地方,也会变成最大的弱点。”

“原来如此,我可以认同。所以要对岱斯提大主教加以保护是吧,伊萨克?”

“是的,岱斯提大主教和札格雷布伯爵不同,他有利用价值——所以在新教廷那边,暂时就先敷卫一下。”

“沈默之声作战”失败以后,教廷势力介入了科隆——Ax究责任的手法虽然严峻,却没超越事前所预测的层次。目前被他们视为首谋的艾方索已经逃亡。

坎伯菲用一丝不苟的手势将雪茄按熄在烟灰缸里头,然后微笑。在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对面,有个始终倚在窗边、动也不动的身影,坎柏菲递出了沈静的视线。

“你就等着瞧吧,”操偶师“。总有一天,被他视为自身力量的人——全会化为射向自己的利剑。到那时候,”那一位“就会来到我们这边……你说是吧,少主人?”

窗边的身影没有回答。

在沈默之中,闪着金色光芒的头颅转向两名男子所在的方向。

“……”

在那端正的面庞上面,薄薄的嘴唇露出了笑意。

OVERCOUNT(END)

一卷全
TrinityBloodR.A.M.II-NEVERLAND

——你们要小心、不可轻看这小子里的一个。

(马太褔音第十八章第十节)

(这回是几年,亚伯?) (更多…)

快用了10年的QQ被盗了,很久了,似乎有些难申诉回来。有些怅然所失,毕竟用了那么久,那么好的号,还是最好的朋友帮注册的。其实QQ并不常用,连挂着都有些懒。QQ一直只是我联络人用的工具,真正在QQ上聊得热火朝天的次数都屈指可数。用了这么多年才被盗,也算是个奇迹了。今年果然很衰啊。 (更多…)

III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烟火的光芒。

直到面朝大运河的壮丽宅邸窗户,像爆炸似的凌空飞起,人们这才查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爆、爆炸!?”“不是烟火吗?”

在桥头和小船上的游客之间传来这样的声音。

不过却很少有人发现,就在爆风之中,有两个人影腾跃出黑暗。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亚丝在宅邸墙面上疾走,喉咙发出类似毒蛇般可憎的嘶嘶声。不过这个速度已经超越常人视神经所能捕捉的范围,用一般的动态视力来看,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光影。

“加速”——让全身的神经系统变得异常兴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得到常态二十倍左右的反应速度。凡是夜之种族的肉体,全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在奇缓无比的时光中,亚丝手中的凶器以超音速的速度挥舞而下。“盖.保格之枪”——是基辅候爵家传的高周波生成系统,可以从真空管中喷出用雷射光加以离子化的氙气,所产生的高温高密度的高周波足以斩断所有物质,是终极的肉博战用攻击武器。在有“遗产”之称的帝国超科技当中,算是最强的近身战用武器。

此刻由“枪”的前端迸射而出的氙离子急流,已经化为既粗又长绵红色鞭子奔流在空气中。彷彿回应主人的杀气般,劈向老吸血鬼的影子。

“喔!危险、危险~”

离子急流将夜雾蒸腾为热气,安德烈的身影却还是在黑暗中大力跳跃。他就保持着“加速”的状态,在河面上弹来弹去。正巧停在附近的小船上还载着客人,却像受到大炮射击似的从中间断成两截,沉没在水泡中。

“别想逃!”

亚丝也跳进了河中,用接近在水面奔跑的速度追着对方的影子。再度挥下的“枪”拉到约三十公尺长度,迅速蒸发的水面扬起水蒸汽的爆裂声。雾气在瞬间扩散开来,亚丝朝着河底一踢飞跃而起,降落在桥面的栏杆上。

“可恶,人在哪里!?跑到哪里去了!”

在短生种眼里看来,她的身影等於是突然间腾空出现。所有步行的人毫无例外,全都瞪大了眼睛。

洋装已经在“加速”的风压与爆风摧残之下变得褴褛不堪,面具也碎裂了一半,不过亚丝没时间搭理这些。只有把散落的发丝胡乱地往上拨,然后拼命调整呼吸。

(该死!他人在哪里……)

进入“加速”状态的时间还不到一分钟,但是却已经施力过度。神经元像遭到灼烧般热烫。全身传来刺骨的剧痛,却让恨与怒气点燃到最高点。

“我要杀了你……绝对要杀了你!”

在见到他的前一分钟还没有杀意——不,应该说是隐忍着杀意。预计是逮捕他、将他带回母国——以直属监察官身份,完成陛下所交付的敕命。

可是,一旦到他的脸,听到了他的声音,心里就有某种东西弹了出来……

(跑哪去了,究竟跑哪去了……)

“你在找人吗?”

在石桥桥拱顶端、圆弧天顶的上头立着一抹天真无邪的人影。要不是纯洁脸孔上的黄铜色眸子露出了邪恶的笑意,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把他当成天使。

“我想起来了,那天也是像这样有月色的夜晚……”

迎着亚丝喷火的视线,少年——安德烈缅怀往昔般笑了起来。

被他擒拿在身前的女孩脸部,正因为恐惧而痉挛着。想必是运气不佳的行人吧。安德烈将她因恐惧而颤抖的面具优雅地取下,然后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从脸颊上滴落的泪水。

“怎么变乖巧了……你不是想杀我吗?”

“……!”

亚丝紧咬的牙齿刺破了嘴唇。

对,那个时候就是这样,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的自己……

“那时在我手里颤抖的是亚丝塔洛雪……也就是你。然后站在你现在位置的是莲.雅诺伯爵小姐——你最重要的搭挡。”

“住手……”

“噢,伯爵小姐也是这么说的。”住手,不要杀她。!“。”

老血鬼愉快地笑着。

“后来我告诉她,要是想救她的搭档就丢下武器,她也真的丢下了武器——”

“住手——”

安德烈的爪子刺入了少女的额头。白皙的肌肤上面滴出红色的水滴——和那时亚丝额头所流的血一模一样。然后,在那片红色的视野中……

“那个两手空空的女孩被我砍掉了头……就像这样!”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圆弧天顶的上方喷出红色的水柱。还来不及叫喊,少女就已经人头落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受到“枪”直接撞击的天顶被劈碎了。就在这个时候,老吸血鬼再次进入了“加速”状态。

“喝……!”

亚丝尾随其后,正要进入第二次“加速”状苏——

“亚丝小姐!”

有个声音在呼喊她。

在受到眼前惨剧影响而陷入疯狂混乱的群众当中,有某个人正呼喊着她的名子。

“不行啊!不能在这里战斗……你忘了我们的约定?”

“约定?那是……”

亚丝用半哭半笑的神情呐喊着。

“那是骗你的!”

“加速”

同时,跳跃。

锁定了逃往运河上游的细小身影,亚丝用老鹰追小鸟的姿势开始奔跑。

“安德烈!”

两次、三次——中途劈下的“枪”完全被他闪过,这回在运河沿岸的墙壁凿出了深深的洞。在半路上似乎听到几声哀号,不过却传不到已经染成血色的脑中。眼前只看得到前方逃躲的细小身影。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经过无限漫长的时间,就在全身神经元都已发出最后悲鸣的时候,突然间,奔向前方的安德烈放慢了速度——“加速”到了极限。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人已绕回到桥的附近。周围挤满了短生种。不过亚丝还是毫不犹豫地挥起了“枪”——

安德烈的身影倏地消失。

“什么!?”

氙离子鞭在夜雾中扑了个空。亚丝一边闻着氧气灼烧的气味,一边狼狈地转动眼珠。

(他、他在哪儿……人到哪里去了!?)

“结束了,亚丝塔洛雪。”

冷冷的声音响起。

然后亚丝见到了他——自己落在河面的影子,上面交叠着另一个细小的影子。

“在上面!”

连挪移视线的空档也没有。全凭着直觉扭转手腕。就在同一时间,“枪”用毒蛇般的动作往上腾跃。

(成功了!)

氙离子鞭捉住了目标。几万度的高周波急流瞬间燃卷住老吸血鬼——

幻想着复仇成功的亚丝耳边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你太嫩啦,亚丝塔洛雪.爱丝兰。”

在哄笑声响起的同时,周围的夜色突然灿亮如同白昼。

在碰到敌手的影子之前,“枪”似乎砍入了某种东西的外壁。弹起的高周波分裂为无数个巨大球形,撒落在利亚图桥以及位於此处的数百人身上……

“绝、绝对防护盾(Aegis)……!”

在必杀一击遭反弹的瞬间,亚丝看到了——少年四周浮着八颗金属球。

强磁场防护系统——隐隐发出光芒的金属球就像绕着恆星旋转行星,在安德烈的四周来回旋转,张开在中间的惊人磁场将“枪”的力道加以反转、扩散。

(抱歉,莲,我没能为你报仇……)

一团分裂的火球逼近了眼前,亚丝眼睁睁地看着它,在“加速”之后已然疲惫的意识却突然断线。

在被黑暗吞没之前,有个声音呼唤着自己,究竟是谁的声音——。

IV

(……亚丝。)

彷彿听到搭挡的声音,亚丝的眼球在眼皮下方移动。是莲在叫她。有什么事?又要去陛下那里……?

“……唔!?”

刚开始眼前一片黑暗,后来马上发现,原来是有人挡在自己的脸前面。穿着黑色外套的人像要抱住亚丝似的倒卧在她身上。

“神父……?”

“噢,你醒了。”

带有裂痕的圆框眼镜深处,如冬日湖面的眸子漾起了笑意。

这里是哪里?周围瓦砾宛如古老的废墟,地面还湿答答的。

“对了,安德烈!安德烈人呢……呜!”

“你别动!”

亚伯的脸色异常苍白,拉住了意图起身的亚丝衣袖。下腹部传来一阵剧痛。

“呜……!”

摸到缠在上面的绷带,亚丝皱起了眉头。大概是被火球烧的吧。好严重的伤。

“我帮你做了紧急处理。以你的体力应该还撑得住……在救援人员到之前,请你好好待着。”

“白癡!那安德烈不就就趁机逃走……”

在灼伤之外,想必还有出血。身上血迹斑斑。不过自己还是不能休息。安德烈……得去追他才行!

“你闪开,神父!我……”

“不要动!”

按住亚丝的手出乎意料的强劲。相反的,低语的声音却是嘶哑而虚弱。

“亚丝……你杀的还不够多吗?”

“啊?”

亚丝终於回望了四周。瓦砾中四处穿出类似细桩的东西,水声交叠着阴森森的呻吟,还有……

“啊……”

眼前是一片废墟。正确说法是利亚图桥坠入运河之后的现场。排列在桥面的店铺此时也成了凌乱的残骸,淹没在河面上。而从中所见的是……

伸向空中企图求救的手、为了保护情人被压垮在瓦砾堆中的年轻人、包着孩子变成灰烬的母亲……在无数沉默的死者之间,人们细细叫唤着,找失去的家人以及自己散落的肢体。

“这、这是……”

亚丝呆愣愣地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是这双手干的?我自己的手?

“神、神父,我……”

在突然加剧的痛楚当中,亚丝用小女孩失去父亲般的神情仰望着亚伯。亚伯却没有回答。轻轻闭上眼睛的神父神色宁静,始终守着如同玻璃般透明的沉默。

“……神父?”

亚丝终於察觉有异。自己身上包覆了大量鲜血——可是本星球上最强的生命力早已开始修复体内的损伤。既然如此,这些血又是打哪来的?要是流了这么多血,长生种独特的吸血冲动——“飢渴”早就让自己完全失去理智。所以这不是亚丝自己的血……

“神、神父!”

亚伯的身体滑落在发出呐喊的女子身上。从他左胸位置贯穿到背部的,是一柄长长的玻璃枪。

“以上是从后天开始,陛下访问威尼斯期间的行程表。视察可动式堤坝的日期和陛下的大弥撒撞期,不过若是欣赏涨潮,在时间上只有这个选择……”

“可以,我不介意。”

为了让秘书官安心,卡时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重新交叠双腿、脸上露出了微笑。

“我要是出席大弥撒,佛罗伦斯公爵又要胡乱猜测……弥撒的进行就交由威尼斯主教来负责。”

她和佛罗伦斯公爵——异母大哥弗契斯柯.迪.梅帝奇枢机主教中间夹着弟弟——现任教皇明争暗斗的事实,在罗马可是人尽皆知。秘书官露出暧昧的微笑。

“我告退了……阁下,这是威尼斯呈上的报告。”

卡特琳娜放弃原本进行晨间暝想的时间,以国务卿身份处理教廷外交事务,来访者络绎不绝。只见她朝着送上来的纸条瞥了一眼,轻轻点头后却不发一言。

“报告结束了?那你们都下去吧。”

结束晨间报告的一行人离开了礼拜堂。独自留下准备暝想的卡特琳娜轻轻用指尖按着太阳穴——

“……凯特修女。”

(在,阁下。)

(是亚伯神父的消息吧?工作顺利结束了?)

“有坏消息……他在威尼斯发生了意外。”

(目前正在搜寻讯息,请稍待一会……这是什么!发生战争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确定是和”帝国“有关。”

“铁之女”的声音并没有变化。不过剃刀色眼眸深处却闪动着强烈的怒气与失意。

(这可是和“帝国”搭上线的最后机会……)

“真人类帝国”——是由吸血鬼所统治的地面最大区域。

这个非人类国家拥有许多吸血鬼以及无数超越人类智慧的超兵器,对代表人类的教廷而言始终是最大假想敌。虽然近数百年来不曾发生正面冲突,不过终究是有互较长短的一天,这点是显而易见的,教廷的所有动作几乎全是为了此一目的在作准备。

卡特琳娜企图和这样的仇敌,进行外交对谈上的搭线动作,就得冒着万一国内的人得知,就会视为通敌而遭到弹劾的危险。尤其是政敌弗兰契斯柯,要是被他发现,铁定会兴高采烈地走她的地位,连特务分帆也要跟着解散。若是处理不当,连她自己都有面临宗教审判的危险。

即便如此,“铁之女”还是下了一着险棋,正是因为异质敌人的存在。那是和吸血鬼与人类截然不同,来自於第三势力的敌人……

(开战是迟早的事。不过在此刻、唯有此刻,和“帝国”相争并非良策……)

就因为这样的背景,这次的尝试必须格外慎重。不经意地将教廷领地内所发现的犯人行踪透露给帝国,然后在领地之内给对方的搜查官方便——虽然只是小小的让步,对她而言却是大大的牺牲。

现在一切都完了。就为了一个……一个莽撞的傢伙!

(在嘉年华期间进行巷战!?)

叫人难以置信的愚蠢行为。期待他们拥有等同人类的智商,难道错了吗?事到如今,就算动用卡特琳娜的政治力量也无法摆平这件事。必须在异端审问局出动之前,先行抹消证据……

“凯特修女,请尽速赶往威尼斯。在第一时间找到那名搜查官。”

(遵命。啊,不过……札格雷布伯爵依然行踪不明。搜查官有承诺要空手回国吗?)

“事情演变成这样,她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要是她拒绝回国,到时候……”

细框眼镜闪烁着光芒。在礼拜堂角落,伫立於悔罪天使像下方的一位神父转过身来。

“到时候该怎么处置……你知道吧?”

“肯定。”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给了回答。

V

往年从嘉年华会到寒气散去,大约需一个月的时间,然而今年的春天却来得特别早。连外套也派不上用场。

在这种夜晚会出现极端满潮。满潮的时候静静升起的海水会溢出运河,连街道也跟着泡水。

“应该是这里没错。”

亚丝沿路灵巧地避开满潮的前兆——在没有下雨的路面开始四处出现的水洼,抵达了目标的建筑物。

“抱歉,我想找一位住院患者……”

“患者叫什么名字?”

“亚伯——亚伯.奈特罗特神父。”

夜里的医院没半个人影。只有空调的声音,加上亚丝回响在走廊上的脚步声。

“是这里吗……?”

亚丝的手正要敲往预定病房的房门,却突然间停止了动作。耳边传来模糊的人声。

“……死了……”

“为了要……保护她……”

(……不会吧!)

亚丝连敲门的动作都忘了,直接推开了房门。

“亚、亚伯……咦?”

“……你是哪位?”

床边围满了身穿丧服的男女,中间有位眼睛哭得泛红的年长妇女转过了身来。

“小姐,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吗?”

“不、不是……”

走错房间了。

躺在床上的死者是名年轻男性。不过并不是神父。带着当地人特有的深邃轮廓,看起来就睡着了一样——不过亚丝对他的脸有印象。还有紧抓着死者不放的那个女孩。

昨晚亚丝掉入安德烈陷阱的时候,在瓦砾堆保护情人是这年轻人。

“抱、抱歉,是我走错房间了。”

“是吗……不过这样也算有缘。你愿意献花给他吗?”

“啊?这个,我……”

俯视着被放在手中的蔷薇,亚丝不禁为之语塞。我能说什么?面对着死者以及对死者表达哀悼的人们,我又能说些什么?

无言以对、甚至连发言资格都没有的长生种只能抖颤着双手,将一朵蔷薇摆放在死者的枕边。

“……抱歉。”

“没关系,只是弄错房间而已。”

妇人似乎误解了亚丝塔洛雪所说的话。脸上带着哀伤而温柔的微笑说道——

“你要找谁呢?啊,神父?应该是在隔壁房间。”

“是、是吗?太感谢了。失陪。”

慌慌张张地道过了谢之后,亚丝忙不迭地逃出了房间。彷彿被剩余人们的饮泣声追赶着似的,逃向了隔壁房间。

“嗨,亚丝你来了?”

这回似乎并没有错。亚丝提心吊胆地从门缝边张望,躺在床上迎接她的亚伯脸上还是带着熟悉的微笑。

“我好高兴啊。你是来探病的吗?”

“你……你蛮有精神的嘛。”

“託你的褔……不过动了还是会痛。”

听他的笑声,倒是健朗到叫人意外。

“医生说啊,玻璃刚好从心脏与大血管的中间穿过。只要再差个半公分,我就当场死亡了……啊哈哈。”

“是吗……太好了。”

亚丝心里想着,若是只有“擦伤”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不过既然人还活着,也就没什么好说。

“……嗯?你怎么了,亚丝?”

望着亚丝低垂的脸,亚伯弯下了脖子、担心地说道——

“怎么好像没精神?有什么烦恼?”

“不,我只是想到……短生种……”

我在短生种的面前说什么啊?

虽然脑袋里有某个地方正这么想着,不过亚丝的心还是自行鼓动了声带。

“重要的人死了,短生种也会悲伤的。”

“……是啊。他们和你们——并没有不同。高兴了就笑。在意的人死了就会哭。有时也会想报仇……完全一样。”

神父温柔地笑着,然后点头。

自己的犹豫和过错,这个人似乎都看在眼里——亚丝有这种感觉。不过嘴里所讲的却完全无关。

“……安德烈还是没有下落。”

“是吗……真是遗憾。”

事件发生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不过亚丝还是没办法抓到他。算了,这种事也不能够勉强。毫无门路的长生种要“这边”打斗,能有什么搞头?

真可笑。虽然对短生种与“这边”颇为不屑,亚丝却对他们几乎没有概念。从资料里头吸取的知识,一旦落入了现实,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要不是语言还可以沟通,恐怕连买个东西都有问题。结果弄成了这样……

“我真是个大傻瓜。”

亚丝俯视着满身绷带、惨不忍睹的神父,微微地自言自语着。

现在回想起来,他实在做得不赖。要照顾不熟悉外界的亚丝、和当局进行沟通、还要在逮捕目标之前先将一切打点妥当。原本应该要感谢他的。结果自己却因为他是短生种而轻视他,忽视於他的忠告,所以才会引来那样的惨剧,这些全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真的是个笨蛋……”

“啊?你说什么?”

“不、不。没事。”

勉强挂起了笑脸——不过看起来却比较像颜面神经痛发作——亚丝甩了甩头。

对於今晚来此的本来目的,她已经不打算再提起。在隔壁的房间里,她已经充分体会到自己没有那个权利。没有必要再把自己的愚蠢重新宣扬一遍。只要交代完最后这句话,一切就可以结束——

“呃,神、神父……我之前把你当成傻瓜。”

从一开始就没把你的话给听进去,那时甚至还无视於你的警告。

所以“再帮我一次忙”这种自私自利的话,我不会说。最后要说的只有一句……

“我真的很抱歉……还有,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深深地一鞠躬之后,亚丝转过身去。

(好,这样就结束了。)

从今以后,自己就要独自奔向黑夜。

不暁得得花多少年。就算最后顺利抓到了安德烈,也很有可能遭到报复。只是身为直属监查官,陛下的命令是绝对。而且像自己这种蠢蛋,不正适合悲惨的命运……

“请等一下,亚丝小姐。”

正要走出房门时,背后传来了声音。亚丝提心吊胆地转过了头……接着就全身僵硬。

“你、你在干嘛啊!?”

喉咙忍不住发出了怒吼。床上的神父正全身卷满绷带地露出上半身,准备脱下睡衣。

“我、我在换衣服啊?啊,我会不好意思,请你看那边。”

“你……你这个白癡!受伤的人还想怎样!”

“我说过啦,我在换衣服啊……搭挡穿着睡衣,你也会觉得丢脸吧?”

“废话!你这傢伙实在是……啊?”

刚才他是不是提到了“搭挡”这两个字?

“那、那你还肯帮我了?”

“啥?你说什么,这是应该的啊。”

望着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的亚丝,神父比出了大拇指。

“我们不是搭挡吗……?啊!抱、抱歉,不可以提到”搭挡“这两个字。”

“……”

在这种时候,这边的人会说什么?这种胸口深处发热、觉得想拥抱对方的时候?

很可惜,在研究资料里头,并没有关於这种场合的记载。所以亚丝只好伸出颤抖的右手。

“请多指教了……”搭挡“。”

“彼此彼此。”

神父咧嘴傻笑,回握住她的手——力道是超乎意料的强劲。

“好了,来谈谈今后的计画……安德烈可能往哪去,你有没有线索?”

“嗯,有。可以确定他是往罗马去。”

“噢,所以有可能在机场和车站。不过为什么要去罗马?有什么原因吗?”

“嗯,他……是谁!”

门在突然间打开。亚丝拔了剑挡在亚伯的身前,有微弱的火药味刺激着鼻尖。

“你……你来了!”

亚伯见到伫立在走廊上的身影之后叫道。

平板而清秀的面孔、均匀的体格——加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硝烟味。

“托雷士!你来啦!亚丝,我们走运了。只要有他在,就能以一挡百……啊,托雷士,我帮你介绍,这位是帝国的——”

“不必。帝国直属监察官敖得萨子爵亚丝塔洛雪.爱丝兰——我知道。”

托雷士.伊库斯巡视神父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打招呼上面。他就直接站在门口,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道出来意。

“特此告知。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由此刻开始,中止对敖得萨子爵所提供的一切方便……合作结束。请直接回国。”

“”长眠於沙洲之下吧,威尼斯。如海的黑暗送走了夜晚,细碎的波浪讴歌着永恆的死亡。“——莫里士.巴莱斯(註:MauriceBarres,法国极右派主义家)。”

男子朝昏暗的海面吟咏着古诗。

挟带了浓密雨气的海风吹拂着及腰的黑发。簇拥着双月的云层也在快速的移动。

“半夜会起风。我们运气很好。”

男子转身面向同行的人,然后浅浅地笑道。

“目标也已经平安到达市区。我们随时可以展开作业。”

“你要好好干。就算我做得再好,要是你的任务没有完成,结果还是没有意义。”

男子——坎柏菲自言自语着,在黑暗中回应他的声音宛如天使般清澈。不过夜雾里却挟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在黑暗的另一端,利牙在月光中闪现着光辉。

“对了,你看怎样?这衣服合不合适?”

“非常合适,伯爵。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我们该出发了吧。快要下雨了。”

“嗯。到这种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就要和这座城市道别了。”

“是啊……这道别具有两种意义。”

坎柏菲不带一丝感慨地丢出手里的雪茄。雪茄就这样冒着灰烟,细长的影子跌落在黑夜里。追随而去的另一件事物同样淹没在黑暗中。

……人类与非人类相继离开岩壁,雪茄短暂地发出红光,随着掀起的波浪,片刻之后便在黑夜之中消失了踪影。

VI

锭剂开出泡沫开始溶解,将玻璃杯里的矿泉水染成了红宝石的颜色。先摇个两、三下,再一口将它饮尽——对长生种而言,这是名副其实的“生命之水”,现在喝在她的嘴里,却觉得苦。

连沙发也不坐,亚丝用黯淡的眸子眺望着窗外。朝着海面伸出的跑道上点着着陆灯,迎接在深夜抵达的飞机。这座机场和威斯尼本岛中间隔了二十公里的海面,通往闹区方向的水上巴士候车站正大排长龙。

祭典才刚结束却这么热闹。或许还有什么活动……算了,已经和自己不相干了。

“……实在很遗憾,亚丝小姐。”

“是我自找的,没办法。”

把血液锭剂收进药盒,亚丝试着在脸上挂出笑容。并不是别人的错。是自己的愚蠢行为和傲慢心态遭致这样的结果。自己也多少有点自觉。

(这里是“铁娘子”。亚伯神父,燃料补给已结束。)

对面神父的耳扣,传来了细微的女性声音。那是要将亚丝载回帝国的飞行船所传来的通讯。

(出航的准备已经妥当。你们是不是要上船了?)

“收到,凯特。对了,托雷士人在哪里?”

(为了抹去我的飞行纪录,正在与管制官交涉。你们两位请先上船。)

“亚丝,那我们走吧?”

日期马上就要变换,机场大廰却还是如此嘈杂。亚丝迈向登机处的脚步宛如要被送进市场的小牛般沉重。

“……安德烈的事就交给你了。”

窗外的海开始起浪,浪头对面可以看到威尼斯本岛的灯光正在闪闪烁烁。亚丝一边眺望着风景,一边用细如蚊子的声音叨念着。

“用任何手段都行。总得想个办法制住他。否则会变得难以收拾。”

“我知道。只是……”

亚伯的声音软弱无力。

再怎么说,线索还是太少。在赌场废墟最后只找到那名少女的遗体,除此之外毫无所得。他的藏身之处依然成谜。不确定是否还在这个城市?

“他的目标绝对是罗马……要想办法在那之前先逮到他。不能让他来到罗马。”

“你在医院里面也是这么说过,罗马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罗马是教廷的根据地,戒备也非常严密……啊,抱、抱歉!”

神父朝着被撞到的修女频频低头道歉,亚丝望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会挤成这样?这里平常就这么热闹?”

“今晚特别不一样……圣马可大教堂马上要举行大弥撒。”

“大弥撒?到昨晚还是嘉年华会,今晚就来了大弥撒……你们的祭典还真多。”

“长期失散在外的圣马可圣体,上个月在罗马寻获了。今晚就是回归仪式。”

圣马可是耶苏基督的直属弟子、也是圣经的执笔者之一,是威尼斯的守护圣徒。据说他的遗体收容在圣马可广场的大教堂地底,带来各种神蹟,守护着这座城市——

“所以呢,为了见伟~大的圣马可大人一面,信众正从遥远的地方聚集而来——”

“不就是一堆白骨?谁晓得那是不是来历不明的马骨头。短生种难道都是白癡吗?”

“太无礼了!我们可没那么笨。已经交由专家反覆鑑定过,今晚会在陛下的见证下进行回归。”

“哼!不过是胡乱安个名号……你说什么!?”

有某种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亚丝就这样愣在那里。

一开始并不清楚自己想到的是什么。只是莫名所以地把手伸向神父的衣袖。

“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噢,就是今晚要回归到大教堂……”

“再前面!你说”由陛下来见证“对吧?陛下指的不就是教皇!?教皇要来吗!?”

“是、是啊。陛下会由罗马来到这个城市,主持圣体安置的大弥撒……你没看报纸?”

没看。亚丝从神父手中抓过了报纸。佔据了教廷御用报纸“罗马日报”(L’OsservatoreRomano)一整个版面的,是位满脸青春痘的少年——现任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脸上的微笑看起来相当懦弱。

“糟了……”亚丝揉碎了报纸,连牙齿露出来的事都没发觉。

“他等的就是这个!”

“亚丝,你怎么了……咿!?”

亚伯的肩膀被惊人的力道攫住了。美女气势逼人,活像要强奸神父的把脸凑了过来。

“弥撒从几点开始!?教皇什么时候会过去!?”

“这个嘛,记得是从零点开始……等、等等啊,亚丝!”

亚伯死命抓住了已经开始奔跑的亚丝的手。在几乎要被拉着走的情况下说道——

“等一下!不可以擅自行动……”

“没时间了!教皇有危险!”

“啥?这是什么意思?”

“安德烈在帝国会遭到指责,对短生种进行凌虐并不是唯一理由。他会遭到怀疑是因为……”

母国曾经严格下令,唯有这点绝对不能对教廷透露——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的罪名是叛国罪——那傢伙企图引发教廷与帝国之间的全面对决!因为惹来陛下的愤怒,才被驱逐出境!”

“原来如此……可是这和教皇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白癡,你还听不懂!?”

又急又气的亚丝发出了怒骂。

“就算安德烈再有企图,只要陛下反对,帝国就不会挑起战争。问题是,会进行挑衅的未必就是帝国!”

“不是帝国,那又会是谁……不……不会吧!?”

“没错……”

彷彿渗血的声音,从亚丝紧咬的唇间挤了出来。

“要是身为帝国贵族的他杀了教皇!你们还会默不作声吗?”

“得、得马上通知陛下一行人……”

“不行!这事要是被抖出来,同样会造成帝国与教廷的对立!”

“那、那该怎么办……”

亚丝转往同行者的方向,望进了他的眼睛。

“……只能由我们来做。”

曾经失败过一次的自己,真的有资格这么说?可是他用“搭挡”来称呼自己,那只有赌赌看了!

“搭挡啊,能阻止他的只有我们。”

“……”

蓝色的眼睛从眼镜深处回望着长生种。他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吗?在心脏跳了十拍的期间。亚伯始终保持沉默——

“这样不行……就像你有任务在身,我也有无法违背的命令。”

果真不行……

亚丝垂下了肩膀。不能勉强。米兰公爵已经说过要全面拒绝对她的协助、将她遣返回国,亚伯身为她的部下,总不能违抗上司来帮助自己。

“不过……”

冷淡的话说完之后,亚伯拔出了腰间的手枪。然后拉开击铁——

“要是你拿我当人质,逃回市区,那就不一样了。”

“?”

手枪碌碌的转了一圈。银发的神父一边把枪托按到亚丝手里,一边露出小孩子恶作剧似的笑容,用手指抵着耳朵。

“喂喂,凯特修女吗?凯特,听得见吗?”

(怎么了?亚伯神父?你随时可以登船。)

和沉稳的问句相较之下,回答相当不正经。

“其实是有点状况……亚丝……不,敖得萨子爵说要回去城里。”

(什么?亚伯,我现在很忙。要设定航路还要计算燃料……你要开玩笑下次再说……)

“呀!?惨了。我的手枪被夺走了。啊——要我当人质?哇啊,这下可糟糕了。救命啊,凯特!”

(麻烦你不要胡闹,亚伯神父!晚点可是我在挨骂!我问你,为什么我老是要帮你擦屁股……)

“啊——现在时机不对。总之我已经是人质了。因为这个缘故,之后的事恕不负责。通话完毕。”

(慢着!亚……)

“这样就行了。”

单方面切断无线电,亚伯对自己的演技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趁现在快走,亚丝。”

“喂、喂,这样做真的妥当吗?”

“完~全没问题。”

亚丝跟在摇摇晃晃走出机场大厅的神父身后,一边歪头思索着。

“那要怎么回到市区?游泳吗?”

位於本土的这座机场和威尼斯本岛之间隔着一片海洋——要扛着伤患游上二十公里路,连亚丝都感到有点吃力。

“先找船吧……啊,那个好。”

亚伯指的是水中巴士站。锅炉中燃着火焰的涡轮蒸汽船正停靠在那里,不过驾驶员和乘客都还没上船。闯入无人的船内,亚伯开始四处乱按。

“你会开?”

“脚踏车倒会一点。现在只能跟它拼了……噢,这下子惨了。”

就在四处乱按之际,涡轮蒸汽船缓缓开始启动。“惨了”这句话是对着机场方向说的。

“铁娘子”——印着罗马十字的巨大飞行船开始升空。

“抓好,要飞出去了!”

“……船要怎么飞?”

亚丝用前所未有的悲惨声音发出了惊叫。

缓缓掀起波浪的涡轮蒸汽船与最新型的空中战舰打一开始就实力悬殊。船还没有离开码头,巨大的影子已经逼近了背后。

“唔,不妙。要是被逮到了,凯特铁定会把我宰个半死……”

“白……白癡!看前面!”

“呃……呜、呜哇哇哇哇!”

心不在焉的代价很大——亚伯把头扭回前方的时候,撞上水路标志的船身已经严重倾斜。船腹外露、朝着岩壁猛撞过去。

“你……你这个大白癡!”(德语)

亚丝抱着撞上墙壁的头部,用泪眼发出怒吼。

“白癡!无能!迟钝!没用!你的脑袋是南瓜做的吗!?”(德语)

“你说了一堆,我也听不懂……噢噢,是骂人的话?”

因为涨潮的缘故,港内的波浪淹到了外海。就在两人千辛万苦逃出涡轮蒸汽船,准备要把湿淋淋的身体拉上港口的时候。

“警告Ax派遗执行官亚伯.奈特罗德以及帝国直属监查官亚丝塔洛雪.爱斯兰——解除武装、迅速投降。给你三秒的时间。”

“嗨……嗨,托雷士。”

望着指向自己的枪口,亚伯使尽全力摆出友善的笑容。玻璃珠般的眸子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全身湿淋淋的老鼠们。

“抱歉,好像造成了骚动……”

“倒数计时开始。三、二……”

“哇!暂停!好,我丢掉武器!然后投降!来,亚丝你也是。”

“……白癡.”

对他稍微有点期待的自己也是白癡——亚丝沉浸在感慨中,跟着举起了双手。

“”铁娘子“,我是”神枪手“。对象逮捕。请针对奈特罗德神父违反神职服务规章部份向米兰公爵提出报告。”

“真的要跟卡特琳娜大人报告?托雷士?呜呜,她又要生我的气……”

(亚伯……我……然后……有话要跟你说……哎呀?奇怪……?)

“怎么回事?”

托雷士一边将耳机重新放入耳中一边问道。怎么回事?杂音非常大。

(那就……娜大人连络……不……附近有严重的电波干扰……吗……奇怪?)

从亚伯耳扣中听到的声音也扭曲了。“铁娘子”正浮在众人的上方,看来是很严重的电波干扰。也可能是机械故障。

“算了,反正是短生种的技术……”

亚丝望着两名神父,用鼻子讪笑了一声,将视线移往满潮的方向……她的表情却随着冻住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啊?什么?”

对着神父一脸天真地凑上来的脸孔,亚丝滔滔不绝地快速解释着。

“亚伯神父,第二件案件是在建筑公司……是负责水利事业的专门公司吗!?譬如堤坝或是堤坊?”

“是、是啊……你怎么知道?”

猜测得到证实的同时传来一阵晕眩。这个疯子果然是要……!

“快连络米兰公爵!要教皇……不,那座城里所有的短生种进行避难!这次的教皇访问,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这是……怎么回事?)

凯特修女难以置信地问道。经过修正之后声音已经容易分办了几分,不过还是挟杂相当多的杂音。

(卡特琳娜大人……正在巡视可动式堤坝……不过……)

“啧!怎么偏偏跑去那里!马上跟她联络!不然连她也要跟着没命!”

听到这句话,始终纹风不动锁在定在亚丝额头的雷射瞄准器红光应声熄灭。

“……讲仔细点。”

威尼斯虽然雅称为“水都”,不过严格来讲,包围了这座城市的潟湖只是内海的一部分,而不是海。

为了让地层不断下陷的本岛不至於被水淹没,外海与潟湖之间设置了可动式堤坝。它可以将潟湖的水位控制在相当低的位置,目前和外海之间的海拔差距已经有五公尺以上——万一堤坝毁了,这个高度差距就会带来巨浪,吞没一整座都市。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堤坝设置了最先进的管理系统,不过……

“——系统集中就会造成危险。”

卡特琳娜望着在门前筑起障碍物的卫兵,一边咬着指甲。

“敌人”对堤坝的构造似乎相当熟悉。聚精会神地朝着这间中央管理制室直闯而来。

这——可以算是幸运吗?——有视察中的卡特琳娜卫兵队协助防禦还好,若是只有堤坝的警卫,这里早就被佔领了。

“还没和城里取得联系?”

“电报、电报全都不通。”

要是少了支援,可就撑不了太久。留在室内的人只剩下一半能动。其中有一大半是负伤的状态,连卡特琳娜自己的肩膀也在渗血。

“阁下,这里保不了太久。”

卫兵队马里诺.法利耶来到主人面前站定。下颚紧缩的脸孔因为紧张而绷得僵硬。

“我用剩余战力来确保逃生路线。至少要让您能逃离。”

“我不走。还是让她们先逃吧。还有伤患也要后送。”

“这怎么成,阁下!”

被指名的枢机主教专任修女发出了不服的声音。

“我们已经有所觉悟!阁下是教廷不可或缺的力量……”

“她们说得没错。为了教廷,请您三思。”

“马里诺,不是这样……谢谢,你们可以下去了。”

全世界最美的枢机主教温柔地笑了笑,让替她包紮伤口的修女退下。然后一边把圣袍整理得整整齐齐,一边说道——

“就算我死在这里,教廷依然不会动摇,自然会有人继承我的意志……但是要是这座堤坝被攻陷,威尼斯以及待在城中的陛下性命又将如何?”

平静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不过剃刀色眼眸里头闪着的是近乎凶猛的斗志。枢机主教权杖猛力敲打着地面。

“我身为枢机主教,要是舍陛下及威尼斯十万市民独自逃走,教廷的名声将会从此扫地……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所有谏言概不接纳!”

“了不起……”

乾燥的鼓掌声和讽刺的冷笑声在这个时候同时传来。

“不愧是”铁之女“,背负着教廷责任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那是!?”

一行人在冷笑的波动中不自觉地开始游移视线,铁门就在他们面前开始扭曲变形。不,不光是扭曲。正以为厚厚的钢铁承受不住开始扭曲变形的时候,铁门突然像水面般化了开来,从里面浮现了某种东西……

“晚安,米兰公爵。真是美好的夜晚。”

“……你是谁?”

站在门前的是一名身黑色西装的男子。黑发直达腰际,聪明的脸孔上挂着虽然知性、却又叫观者隐隐然感到不安的某种笑意。

不过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进到室内?铁门已然恢复之前的平静,表面甚至连一个凹洞都没有留下。

“你问我?我是你的崇拜者啊……”铁之女“美名远播,我想亲自拜见一回。我太高兴了。你比我想像中还要美。”

“抓住他,无礼的傢伙!”

怒号是来自於围在卡特琳娜身边的卫士。看来总算是回魂了。卫士们一齐拔剑,为了制住无礼的侵入者峰拥而上。

“不可以……住手!”

卡特琳娜的制止已太迟。挥出的利剑毫不留情地劈向了男子——

可男子只对逼近的勇者们微微一瞥,然后带点厌烦似地弹指。

“咦?”

刹那间,卫士们的脸都僵住了。

不,不只是脸而已。不暁得为什么,所有人都像玩偶一样定住不动。只有眼珠还闪动着不安的光芒。

“一群没家教的小朋友……难道没人教过你们,不能打扰别人说话?”

男子叹息着摇头,朝着卫士们的方向挥手。用缝着五芒星的手套背部正对他们——

“沙沙兹.沙沙司.那沙塔那达.沙沙司。”

薄薄的嘴唇念诵着奇怪的咒语。

听起来是让人忍不住想掩起耳朵的不协调音综合体——不过却像与它同调似的,五芒星开始发出了微光——不,异状并不只是这样。

“……咿!”

看见异状的修女们扬起了悲鸣。

黑发男子的影子就像拉丝的沥青一般,从地面浮现了出来。而且还不只一个。有好多个、好多个……那些带有相当厚度的影子,看起来就像丑陋扭曲的橡皮玩偶。平坦的脸上裂开红色的眼睛,里面伸出了闪闪发光的利牙。

“幻……幻觉?”

不。短短的腿踏在地上落下浓浓的影子,这是他们拥有实体的证据。黑色的肌肤上沾着黏液,微微反射着灯光。

“这是”影鬼“——前几天创造的精品人造矮人。如你所见,长得很可爱,不过食欲相当惊人——喂食费可是不少。”

叽!

“影子”发出了声响。

让人联想到两栖类的头部既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不过似乎能藉着某种方法感应到新鲜肉类的存在。丑恶的脸孔迅速转往僵在一旁的卫士,然后快活地张开了嘴……

“……!”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遭到生吃的肉体喷出了血花与无声的惨叫,接着传来的是法利耶的怒吼和修女们的悲鸣。卫士队长用与巨大身躯不相符的迅疾速度拔出了手枪,瞄准了男子的头颅。

轰地一声——

子弹伴随着如雷的声响从枪口射出,逼近了男子遭到瞄准的眉间。就在每个人都以为看到男子脸部如同西瓜一样破碎开来的时候——

法利耶的头炸碎了。血液和脑浆快速飞散,失去头颅的身体像被本身所喷出的液体拖住似的,当场倒了下去。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被压在无头屍体下方的修女发出了悲鸣。然后在半疯狂状态下推开可悲的壮汉。男子嘲讽地望着这一幕——

“噢,这样清爽多了。”

出声嘲笑的男子头上连一点擦伤也没有。

“你是……”

这是什么可怕的伎俩——站在那具被自己子弹所打爆头颅的遗体面前,卡特琳娜发出了低吟。

“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不必回答。就算你不报上名号我也猜得到。”

细框眼镜深处闪着剃刀色的光芒。苍白的面庞浮现毅然决然的表情,瞪视着男子。

“蔷薇十字骑士团——世界公敌,也就是那个男人的狠毒爪牙……对不对?”

“噢,原来你知道”那位“啊?”

嘲笑的笑意依旧没变。只是男子撩起了头发,双眸突然闪现危险的光芒。

“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却还是和我对抗,真不愧是”铁之女“,就此告别未免可惜。这样如何?只要你乖乖出这里,我就饶了你一个人的性命。”

“你要我丢下威尼斯和陛下自己逃走?那不就顺了你的意?”

这回轮到卡特琳娜露出了微笑。只见她撩起了华丽的金发、一边拨弄着耳环,一边说道——

“就算这时候勉强捡回性命,一旦教廷败在你们手下,世界还是要毁灭。既然早晚都要死,在这里坚守到最后一刻还是比较聪明的选择……我有说错吗?”

“嗯,你的说法相当正确。好吧,那你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男子又弹了一下手指。

群集在卫士屍体周遭的影鬼们一齐抬起了头来。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傲然伫然的枢机主教及躲在她身后颤抖不已不的修女们,咧开的口腔流出了红色唾液,拉成丝状悬垂到地面。

“……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吧。”

卡特琳娜细框眼镜之下的眸子,直直盯着男子一脸平静的面容。

“报上你的名号。连报上自己名号的规距都不懂,我可不想死在这种无礼的人手中。”

“噢,真是失礼了。”

男子恭敬地以手贴胸,深深地一揖。

“我叫坎伯菲。伊萨克.费南度.冯.坎伯菲。蔷薇十字骑士团位阶9=2,称号是”机械魔导士“……侍奉”他“的忠实仆人。”

“很好……”

卡特琳娜从容不迫地点头,然后叮地一声弹出了耳饰。脸上瞬间浮现慈悲的笑意——

“坎伯菲,为了表示鼓励,我奉送你一句话。”

“噢?那我当然要听听看。”

“你最好记住。男人要是多嘴,就会遭到女人嫌弃……准许开火!……”

在刹那间,天花板破裂了。

随着厚布撕裂般的惊人声响,撒落而下的是巨大的重机枪子弹。以残忍速度垂直落下的每秒二十发、直径二十釐米的铁鎚毫不容情地贯穿、击碎、辗毙了那群小鬼。由站在另一端的卡特琳娜周身毫发无偒的情形来看,攻势明显掌握在控制之中——也是如同机械般正确无比射击的证据。

“二十釐米火神加农炮……嗯,威力相当惊人,不过更厉害的是可以用它像操作手枪般进行精密射击的男人。”

时间只有短短的几秒——坎柏菲仰望天花板上穿破的大洞,然后苦笑着说道。虽然他身上连一丝尘埃都没沾到,不过影鬼的身影却已消失得乾乾净净。剩下的只有散落四处阴森蠕动着的肉块、以及沾黏在地面上的黑色液体痕迹。

“原来是你。”铁之女“引以为豪的钢之猎犬,在五年前仅凭十具就佔领圣天使城的杀人玩偶兵团生还者……”

“魔术师”的声音听起来甚至有点愉悦。只见他朝着烟幕对面、挡在卡特琳娜身前保护着她的人影,用歌吟般的口吻念诵着他的名子。

“AX派遗执行HC——ⅢⅩ——代号”神枪手“!”

“肯定。”

回应他的是依旧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以及巨大的火神加农炮装填声音。

(我心静候耻辱和苦难……)

大门在少年唱诗班的献唱中应声开启。

由手捧香炉的的司祭带头,穿着带帽长袍的神职人员排成一列,整齐肃穆地开始进场。拥有世界最高权力的一行人在人数上似乎不多,不过这也是为了配合此间教堂的规模。

地点是圣马可大教堂地底三十公尺的位置——事先配置的少年唱诗班、最低限度的警卫兵、加上现在正在进场的神职人员,就把地下教堂挤到无以立锥的程度。

(无人能比的悲伤,无人足以抚慰……)

在司祭的吟唱声,帽子戴得低低的教皇朝着典礼祭坛恭谨地垂下头。在沉默之间,将收藏神圣遗物的箱子安置在祭坛上。等到步骤完成,跟随在旁的威尼斯主教便念起了祈祷文。

“愿主垂怜,圣子哀悯。我们虽生犹死,渴望救赎。愿主哀怜……阿门。”

教皇直起身来,把手交给紧随在侧的主教退下祭坛。原本接下来还有圣体拜领仪式等繁琐步骤,不过这次全都加以省略。因为听说这位史上最年轻的教皇有极端的对人恐惧症,曾经在弥撒进行途中惊吓到晕倒。在微妙的沉默之中,少年教皇用颤巍巍的步伐走向了大门……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清澈的嗓音闯进了参列者的耳朵。

“教廷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我有事找你。”

所有人的视线一齐转了过来,一名少年从唱诗班之中站起。扬起的衣摆下方迸射出不祥的光芒,出现了一把巨斧。

“我是安德烈——真人类帝国札格雷布伯爵安德烈.库萨!你们这些猴子,居然胆敢违逆我们,快快纳命来!”事出突然,卫兵们连举枪的机会都没有。如天使般美丽的恶魔进入了“加速”状态,从惊恐骚动的一行人头上飞跃而过,利刃朝着正愣在那里的教皇招呼……

“什么……!?”

转瞬间,安德烈的身子伴随着清澈的声响猛地弹开。然后降在以美丽瓷砖装的墙上,他美丽的容貌惊愕地扭曲。

“不、不可能……你、你是谁!?”

“……该纳命来的人是你,安德烈!”

教皇的帽子,随着低语声落下。

漂成象牙色的发丝上头插着一把粗刃军刀,那是一名女子。见到那对琥珀色的眸子,老吸血鬼的喉咙深处发出诧异的声音。

“你……你是亚丝塔洛雪.爱丝兰!怎么会是你!?”

“安德烈.库萨,奉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以四十件杀人罪嫌逮捕你。”

随侍在旁的威尼斯主教——不,是假扮成主教的人,正按着宛如牛奶瓶底部的眼镜高声叫道。

“别做困兽之斗了。马上投降!”

“怎、怎么会……!?”

反应也太快了!教皇呢?真正的教皇人在哪里!?

“我们在被你杀害的马可.克雷欧尼先生的保险箱里发现了记事本——上面写你把他女儿当成人质、要他假造圣体鑑定结果。仪式已经中止……啊,这里的所有司祭都是Ax成员。你已经逃不掉了。强烈建议你解除武装、尽速投降。”“记事本是由整理遗书的遗族所发现的。要不是你杀了他,想必也不会曝光。快投降吧,为了自己的残忍反倒自食其果的蠢蛋!你已经无处可逃了!”司祭们同时从长袍下面取出了手枪。金属声接连响起。

“哈!混进唱诗班卡位原来是个错误……不过……”

少年一脸厌烦地掀动嘴唇笑道。

“你想叫我投降!?别笑掉我的大牙!”

“快趴下!”

安德烈手上翻转的那一刹那,亚丝拉着身旁的亚伯一起倒下。发出嘶声凌空飞来的巨斧劈开了那抹残影。

“你给我记住,亚丝塔洛雪……过来,小鬼!”

“慢着,安德烈!”

老吸血鬼挟持了唱诗班的少年往外奔,亚丝随着往外追,亚伯的声音则是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

“亚丝,不要追得太急……啊,真是够了!各位,保护孩子们!”

在这期间,安德烈细细的手臂伸向里面的祭坛。总重将近一吨的祭坛发出轰隆的声响倒了下来,从中间出现一个洞穴——那是“大灾难”前的隧道遗迹。老吸血鬼跳了进去,亚丝也追着他跃身而入。

“别想逃!”

墙壁上涂的萤光颜料让隧道里泛着隐隐的白光。长生种的影子在这样的白色空间当中,用“加速”

状态全力疾走,凭人类的眼睛根本无法捕捉。因为年轻的缘故,亚丝在速度上略胜一筹。

“你完了,安德烈!”

亚丝瞄准了抱着孩子奔跑的老吸血鬼背部,毫不留情的军刀一闪而过——“……什么!?”

可是,在划破背部之前,利刃便已无声地弹了回来。

老吸血鬼往侧边跳开,在他周围的是银色的八个球体。

“防……防护盾系统!”

“哇哈哈!抛下武器吧,敖得萨子爵!”

安德烈在回身的同时解除了“加速”,手指伸向已经晕厥的少年喉头。

“这是第二次……不,加上搭档被杀那次,总共是三次吧?亚丝塔洛雪,你如果要这小鬼活命,就把那危险的玩意给扔了。”“……”

在一瞬间,昔日搭档遭残杀的身影掠过脑中。不过在下个刹那,亚丝手中的军刀已经掷了出去。

“好,你别动……居然选在重要时刻来阻挠我!我非修理你不可!”

安德烈一边拔出没入石板的军刀,一边露出了微笑。长长的舌头舔舐着刀刃。

“我先告诉你,我的招数可不只这些。你所救的教皇迟早还是要没命。我已经安排好了。”

“你指的如果是可动式堤坝,已经有其他人赶过去了……这座城不会被淹没。”

“呵!你知道得还真详细!”

安德烈颇为感动似的瞇起了眼睛。

“哎呀呀,看来我是玩过火了……低估了你这小妞的能耐。不过也就到此为止——阻挠我的野心,罪过可是很重的!亚丝塔洛雪!”“安德烈,你犯了两项错误。首先,我不是一个人……”

在急速逼近的死亡面前,亚丝带着异常冷静的表情回望着安德烈。

“还有,这算哪门子的”野心“!哼,你不过是个疯子,别讲得那么好听!”

“你……你说什么……!?”

那是极为无礼的台词,不过对方说了什么,安德烈似乎一下子还无法理解。对着直翻白眼的安德烈,亚丝用毫不留情的话锋继续追击。

“明明胆小又无能,自尊心却还比人强。既不受他人认同又没有特殊才华。自己偏偏又不肯努力。

最后只好屠杀短生种……哼!一个懦弱的变态谈什么“野心”?笑死人了。连我都替你感到丢脸。“”啊……!“

天使般的美丽面孔突然转白,接着泛起红潮,最后满脸发青。

“你这臭小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德烈身子周围的银色球体发出声响跌落在地面。接着老吸血鬼挥出军刀,喉咙发出了咆哮。

“你这女人……你这女人又懂什么!我是不一样的!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他们才不认同我!我……

我……我要杀了你!“雷电般的闪光袭向亚丝的心脏。安德烈呲牙咧嘴地大叫着。

“去死吧,臭丫头!”

“好搭档,就是现在!”

隧道里响起的火药炸声并不大。不过足以把愤怒抓狂的老吸血鬼从空中击落。

“呜、呜啊啊啊啊啊!”

小小的身子在空中弯成了“ㄑ”字形,先弹到墙壁,撞到地面上之后又再度跳起。然后按着下腹部,在地面上来回翻滚。长生种最厌恶的元素——银制子弹贯穿腹腔,射入了他的脊椎。

望着隧道最里面——正巧站在亚丝影子内侧的银发神父,安德烈大声狂叫。

“短、短生种……!你……你居然耍我!亚丝塔洛雪!”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亚丝迅捷无比地踢开防护盾系统,一边坏心眼地笑着。

防护盾虽然是绝对性的防禦兵器,不过在磁场展开时无法对外攻击,在实战时有致命性的缺点。

“漂亮,神父。”

“”漂亮“个头啦。不要让我提心吊胆好不好啊。自己一个人跑在前面。”

银发神父单手握着硝烟未散的左轮枪,肩膀上下喘气。

“幸好有打中……我对射击实在没什么把握。”

那个表情实在太有趣,亚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边笑边说道。

“不不不,我信任你,好搭挡……干得好!”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是你的”搭挡“……啊!一次看到你笑。真是美女耶。”

“……白癡!”

亚丝啐了一声,把脸转向一边——不过脸颊上的晕红掩不住。

这样工作就结束了。接下来只要把安德烈带回母国,就要和这个可恨的世界道再见——怀念的故乡正在等着自己。

怀念的帝都。骄傲的凯旋。只是……

“多谢你的照顾,神父。”

“哪里哪里。”

点头回礼的神父依然带着同样的笑容。亚丝有点眩目似地瞇起了眼睛。

大概不会再见到这傢伙了——亚丝望着即使活得再长、大约五十年就得归於黄士的那张脸,试图将它烙印在脑海中。虽然不至於永远——不过至少在接下来的三百年,亚丝的容貌都不会改变,对她而言,五十年就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要是有机会再出来“外面”,就算在街上擦身而过,见到他已然衰老的容颜,自己恐怕也不认得。

“记住我的脸。”

所以亚丝这么说道。

“低能又愚蠢的短生种,我不可能一一记得。所以,就由你主动向我打招呼吧?哪天这里要是成了我们帝国的领土,念在旧日情谊,我会赏你个帮猫抓跳蚤之类的闲差来做。”“我会期待的。”

神父露出微笑,握住了搭挡伸过来的手。

“战域确保——战术思考由歼灭战模式改为搜索攻击。”

在崩塌的瓦砾之间,长发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受了三百发以上的二十釐米子弹直击,已经名符其实地灰飞烟散。

“请进行捐害评估报告,米兰公爵。”

“我没事……辛苦你了。托雷士神父。”

对主人的慰劳,托雷士面无表情地行了一克。然后将子弹用尽的重机枪摆在地上。

袭击堤坝的似乎只有那名男子。必须详细检查遗体,然后调查他的背景。不过现在还是以疏导避难为最优先。

“”铁娘子“正在上空待命。米兰公爵,建议您尽速搭乘。”

“让修女们先搭吧……对了,陛下的情况如何?”

“”吸血鬼猎人“及敖得萨子爵已经就定位。一旦对象出现就加以迎击、击溃。”

“很好,处理得很漂亮。”

“!”

突如其来的鼓掌声,让除了托雷士以外的所有人都回过了头。

“你、你……!”

卡特琳娜的声音也带着微微的战栗。所有人全都呆立望向他——“真是的,连打个招呼也不行,太过分了……你看看,西装都弄髒了。”

坎柏菲苦笑着,用优雅的姿势撩起了黑发。三百发子弹,在那张机灵的脸孔上完全找不到痕迹。

“噢,托雷士神父。你可以附加报告。札格雷布伯爵已经被捕了。现在……”

平静的嗓音,和不平静的枪声重叠。

背对着众人的托雷士忽然开枪。

傑立寇M13——直径十三釐米的枪口从神父腋下瞄准敌人的眉间。挨了子弹的头部原本应该化碎的肉块。可是……

“不识趣的玩具,一点都不优雅。”

两颗近在眼前的子弹黏着在空气中似,坎伯菲一脸嫌恶地望着,戴着手套的手轻轻一挥,子弹就发出小小的声音坠落到地面。

“托雷士神父,你是有能力的人,却连”杀戮“的意义都无法理解……好吧,我就稍微指点你一下。

“”魔术师“绣在手套上的五芒星开始闪现不祥的光芒。

“尤盖斯在前,泰雷塔卡耶在后,右手执剑,左手持盾,周围有五芒星闪耀,石中有六芒星坐镇……

出现吧,“别西卜(註:Beelzebub,为马太福音第12章第24节中所描述的魔王,亦为密尔顿《失乐园》中的堕落天使)之剑”!“

坎柏菲只是轻轻摇了摇手。手上什么东西也没有。不过在下个瞬间,躲在卡特琳娜身边颤抖的年幼修女就失去了她的头。

“安……安娜修女!”

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睛瞪得圆圆的,整个滚落在隔壁同僚的手中。

“不要啊啊啊!”

“瑞雪修女,不要动。”

修女丢开了同僚的头颅,陡然发出悲鸣之后转身。连托雷士的制止都顾不得了,脚步踉跄地奔向了大门……

“……阿门。”

就在坎柏菲背对众人、嘴角发出冷笑的瞬间,瑞雪修女已经四散各处——就像坏掉的模特儿的四肢遭到了分解,肉片与内脏纷纷掉落在地面。

“!”

眼看同僚接连着死亡,活下来的修女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把身子靠向同样脸色发白的卡特琳娜。

“”死亡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为可厌“——席勒(註:JohannChristophVonSchiller,18世纪德国诗人、剧作家)。……啊,你别动,托雷士神父。人偶太无聊了。像恐惧这种高尚的情感,你应该没有吧?”

坎柏菲不必回头,就制止了背后神父的动作。

“机械人偶就算打坏了也没意思。恐惧、战栗、悲哀——你看她们多可爱,你怎么不稍微学一学?”

“不必……没时间。”

托雷士凝视着躺在地上的遗体,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在依旧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底下,有某种隐约的动摇。

“增援到达约需三百秒。在这之前,必须先将你抹消——没时间了。”

“……呵。”

坎柏菲转过身来,眼里闪着愉快的光芒。然后一边整理两手的手套一边说道——“你说……要将我抹消是吧?”

“肯定——”

点头回答的托雷士瞳孔微微地翳动着。视线从卡特琳娜、颤抖的修女们、以及横躺在地的淒惨屍体上依次扫过,然后用平板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要将你歼灭——让你屍骨无存。”

“有本事就试试看。”

第二战开始得相当唐突。

坎柏菲扬起了手指。就在手指指向敌人的那一刹那,托雷士的影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上一秒钟他站立位置上所出现的尖锐裂痕。眼睛所看不见的“剑”追着跳跃往上的猎物身影,在天花板上再次划开了极深的一个凹洞。

“动作是很快,不过你的能耐也只有这样吧?”

坎柏菲的手指像蜘蛛一样蠕动着。手指上下敲打着看不见的键盘,墙壁上的龟裂应声划开,宛如奇怪生物似的不断拓展着的地盘。一边爬行着一边急速往前,袭向了在墙面上奔走的神父下颚。

“你完了,”神枪手“。”

“——慢了○.○三秒。”

托雷士低声说着,右手突然间凹折下去。

说得正确些,应该是握住手枪的手腕往下弯折了开来。从里面露出外型简单的大口径喷射管。

喷射管——火焰发射器吐出温度高达数千度的镁离子火焰,描出了一道美丽的圆弧。在蓝白相间的火轮之中,有几根像长发般的东西,在发出银色光芒后瞬间消失。

“单分子导线——!”

卡特琳娜低声叫道。

“大灾难”前的失落科技——单分子导是以碳C分子多重结晶粒子为素材制作而成的最细、最强的碳纤维。这种导线有不耐热的弱点,连钻石都能轻易切割,只要运用得当,便是所向无敌的兵器。

“噢,居然切断了”别西卜之剑“……好本事,不过你终究还是个人偶。”

坎柏菲的嘴唇咧成了新月形。

托雷士的M13指向了这个方向。枪口正确瞄准了他的眉间。

在嗤笑不已的坎柏菲面前,宛如野兽般的两挺机枪发出了咆哮。直径十三釐米的利牙从钢制的下颚飞射而出。

不过M13的五一二超大型子弹还是无法贯穿他的“盾”。子弹倒弹回来,反倒袭向了主人的额头……

“没有用,子弹打不到我。”

“命中。”

两人的话都很正确。

子弹被“阿斯莫德(註:Asmoday或Asmodee,为七大罪中司”淫欲“的代表恶魔)之盾”——强力电磁场扭曲了角度,正确形成一百八十度的回转。不过在射程上并没有托雷士的影子。子弹从射击后马上趴下的神父头顶掠过,然后用浅浅的角度——射中了在他身后的钢制防火墙。子弹变成了跳弹,这回弹中的是捏在地面的卫士之剑。再度弹向的目标则是……

“……!”

坎柏菲摇晃着黑发往后倒退,两手随着手套一起消失。只见他望着连一滴血也没流的切口说道——“天啊,你这个男人真是叫人难以置信。”

坎柏菲与其说是茫然——还不如说是惊讶地摇了摇头。在射击之前,连跳弹所形成的反射都已计算在内……

“”神枪手“的名号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就像我的”魔术师“一样。”

“那、那是什么……!?”

“魔术师”的背在突然间咻地缩了起来。不,不对。并不是缩起来,而是从膝盖下方开始消失。

“这样的能力,消失了未免可惜……我想到一个好点子啰。”

坎柏菲的身躯被自己落在地面的影子一点一点地吸入,不过声音还是一样的平静。视线在毫无表情的托雷士,以及微微发白的卡特琳娜脸上来回梭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在命运之轮锁上的刹那,你们即将成为上好的供品……”

之前始终茫然观着状况的卡特琳娜突然间回过神来,不过坎柏菲的身影已经没入到脖子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神枪手“,快点射击!”

“……”

不过托雷士却没有反应。他的身体缓缓退后了一步,似乎有什么滑落在地。

“托……托雷士神父!”

在沉重的响声中摔落地面的是齐肩而断的双臂。望着跪倒在地、皮下循环剂像瀑布般喷洒而出的部下,卡特琳娜瞪大了眼睛。

“这样就平手了。托雷士神父,别怨我……各位,先告辞了。”

已经将实体完全吞没的“魔术师”影子,传来低低的笑声。

“……报告完毕。札格雷布伯爵正在护送当中。在一两天之内就会抵达。”

(有劳你了。)

“女皇”端坐在悬浮的宝座上面,对跪在帘幕对面的女子加以慰劳。经过电子转换的声音伴随着充满威严的重低音,传进了谒见室。

(敖得萨子爵……在你的报告中提到了“那边”的协助者,这人你觉得如何?)

“我……我不懂您的意思?”

帘幕对面的子爵被垂落的发丝掩住了脸孔,看不见表情。不过恭谨的肩膀微微一僵,这点可是逃不过“女皇”的眼睛。

(我在问你,这人是不是可用之材?你不是说对他颇有好感?)

“哪……哪有什么好感!我觉得他在短生种之中,还算个材料……您认为有必要追加报告吗?”

(……不,没那个必要。我也不想再给你多加负担。辛苦了。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

(好好休息吧……嗯,那傢伙还是老样子。)

敖得萨子爵的修长身影一离开谒见室,帘幕就缓缓地往上卷起。谒见室中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坐在宝座上的小小身影,被柔和的光线给照耀着。那身影伸了一个懒腰,用她本来原有的、和刚才迵然不同的清亮声音开始抱怨。

“那傢伙还是站在人类那边……所以现在就不能和教廷吵架啰?应付一个人还好,要是同时和两个人为敌,那可就非常糟糕。”坐在宝座上面,嫩绿色眸子闪动着淘气光芒的,是位看起来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女。飞散的黑发下方有美到令人目眩的脸孔,长长的四肢宛如铁丝般纤细,精光四射的表情,却叫人联想起与人不亲的猫科动物。

少女——“女皇”芙勒蒂卡脱下硕大的帽子,在悬浮的宝座上横躺了下来。

“那傢伙是怎么搞的?不但对从前的女人尽心尽力,还和地球人站在同一边。实在是太不可思议。赶快找个别的女人不就得了……像亚丝塔洛雪不就很好?要是我是男的,就绝对不会放过,嗯。”谒见室的空调设定是“大灾难”前的加拿大森林——完整重现了那个叫人怀念的、夏初的绿色林景。

散发叶绿素气息的凉风加上放养在外的班鸠,让人感到无比的适意。

“啊——啊——接下来要怎么辨咧?从以前就是这样,倒楣事都落在我身上。讨厌,真是够了。”

少女的抱怨声在中途变得越来越小声。

取而代之的是由微微开张的嘴唇中所发出的平稳呼吸声。在她浅浅起伏的胸口,一只班鸠轻巧地停在上头。

“我来迎接您了,伯爵。”

“噢,坎柏菲,是你!”

老吸血鬼露出近似依赖的神情,仰望着伫立在铁门对面的男子。看管监牢的人不知跑哪去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你……你来救我是吧?辛苦你了!”

“别这么说。请一起上甲板吧。飞行船正在等候。”

“嗯,好。”

安德烈大摇大摆地走出船舱,然后回望着四周。这艘护送船上原本有着五十名左右的乘客,现在却是一片静寂。

“船上的人在哪里?”

“……”

坎柏菲只有微微耸了耸肩膀。这短生种自顾自地开始往前走的态度,让他有点不悦,不过——(……算了,也好。)

安德烈压下自己的脾气。

要是被护送到帝国,就会遭到比死还惨的待遇。既然他前来搭救,那就不跟他计较。

“只是有点虚脱……”

就在安心下来的时候,喉咙里的乾渴也跟着苏醒。不要求太多。随便来个水手之类的都好,哪边有人类?可是除了走在前头的长发男子,船内找不到半个人影。

(……在这种时候,就用这傢伙来凑和一下?)

安德烈的飢饿眼神扫向男子的背部,偷偷咧开了嘴唇。

其实仔细想想,这男的已派不上用场。

看样子之后得躲起来才行。既然如此,知道自己行踪的人是越少越好。虽然帮了不少,不过留下这个小角色,要是被他抢去了舞台也很麻烦……

“对了,阁下……”

彷彿懂得读心术似的,走在前头的男子发话了。

“这回真是恭喜您了。结果非常成功。”

“你……你说什么?”

安德烈藏起牙齿,然后露出虚假的微笑——一边在心里头暗骂,一边装傻地问道。

“您在装傻吗?当然是威尼斯那件事……真是空前的成功。”

“你……你少损我!”

这傢伙是在耍我吗!?

坎柏菲依旧背对着因愤怒而掀动着嘴唇的老吸血鬼,静静地摇头。

“损你?完全没那个意思。计画是大大的成功。这下帝国与教廷就结成了暂时的合作关系。这样的结果叫人满意。”“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不存在的东西无从破坏,要先存在了才有机会破坏……就是这个意思。因为这次的事件,他们有了良好协调的契机。一个只会欺负弱者的变态,要是放对了位置,同样能够派上用场。”“无……无礼的傢伙!”

美丽的脸孔出现丑陋的扭曲。

“下贱的短生种,居然敢瞧不起我!”

安德烈呲牙咧嘴地发出了怒吼,锐利的钩爪伸向短生种的背后……

“……啊?”

不过,老吸血鬼的爪子只有凌空虚晃了一招。有什么绊住了爪子……不,不对。是有什么抓住了他的脚踝。

“这、这是什么东西?”

安德烈把视线挪向脚底,然后发出了低吟。

走廊上有着坎柏菲长长的影子——自己的脚正往那里下沉。

“脚、我的脚……!”

脚底就像踩到了柏油,又像掉入无底的沼泽。少年的身体拼命挣扎,却还是噗滋噗滋地陷入了地面——不,正确说法应该是没入了落在那里的“魔术师”影子里面。

坎柏菲望着他的背影,一边往雪茄上点火。

“再被你这个小角色抢去舞台,那可就麻烦了……在主角登场之前,舞台上得先清理乾净。”

“什么……你说什么,混帐!”

很快地,少年的胸口已经浸到了影子里面。安德烈一边用尽所有颜面肌肉来表达出他的恐惧,一边挤出了喘息。

“坎柏菲!你……你到底是……”

他的质问并没有继续。尚未回复成原形的扭曲脸孔就这样直接沉没在黑暗里,手指在最后似乎想抓住什么似的缩了起来,不过马上就被吞没在影子中。

“多好的月色……”如此良夜,众星群集。宝座上的月之女王莫要出现,免使地上无光。“——济慈。

“坎柏菲若无其事地仰望着天空。南方天际有着硕大的满月,以及略小而歪斜的”吸血鬼之月“,陪衬似的闪闪发亮。

世界毁灭的晚上,想必也是如此美丽的月色。而这一天的来临并不会太久。

“多美的夜色……实在是个美丽的夜晚。”

“魔术师”将雪茄扔进海里,把手插进口袋,再度走进了夜色之中。

FROMTHEEMPIRE(END)

TrinityBloodR.A.M.I-SWORDDANCER

——我设立这想恐吓人的刀、攻击他们的一切城门。这刀造得像闪电、磨得尖利、要行杀戮(以西结书第二十一章第二十节)

“托雷士正在米兰进行治疗,检查阶段并没有发现问题。嗯,活体零件的细菌感染结果也是阴性……很好。这样大约一个月就可以复原。”

“剑之馆”——国务院本部长官办公室。

沙发上的男子将厚厚一叠资料丢向桌面,然后在自己削瘦的脸上摸了一把。嘴里叨着尚未点燃的海泡石烟斗,露出了自信满满的微笑。

“从昨天开始,大学那边也放了考试假。我已经给学生出了相当多的功课,明天就能飞往米兰……阁下的意思又是如何?”

“托雷士的事就交由你来处理,”教授“。”

国务卿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用手肘顶着办公桌,然后叹了口气。淡淡的忧郁在她细细的眉间,刻下明显的痕迹。

“派遣执行官的人手严重不足,我期待他能够快重返岗位。”

“这就交给我来办吧,阁下。我会在大学开学之前处理完毕。”

如果在世界上能够找到拥有完美自信的个体,那所指的铁定就是这位派遣执行官“教授”——威廉.W.(渥特).华兹华斯博士。只见他笑了笑,从修士服底下取出打火机,用夸张的动作准备点起烟斗——就在这时,一位温柔修女的立体影像浮现在他的面前。

(晚安,华兹华斯博士。这里禁烟。要抽烟请到走廊或阳台。)

“噢,不好意思……你还是这么美丽啊,凯特修女。”

(你很会说话。不过请你还是不要吸烟)

修女敛眉低声喝斥了把烟斗从嘴边拿开的“教授”,然后转往主人的方向。

(我回来了,卡特琳娜大人。如你所交代的,人员已经在阿姆斯特丹部署完毕。从今晚开始展开作战行动,我会听取报告。)

“辛苦你了,凯特。接下的报告就交由你来负责。”

“说到阿姆斯特丹……噢,就是旧教会的那个案子是吧?”

用嗤之以鼻的声音插嘴的又是“教授”。这名男子一边用右手手指在太阳穴附近转着圈圈,一边用很悠闲似的表情咬着没点燃的烟斗。

“连教区司祭一起算进去,共十名神职人员的杀人、血液抢夺事件——派谁过去?”

“包含阿姆斯特丹在内的四都市同盟,在政治方面是极为敏感的区域。所以指派了最有关系的人物。”

“你指的是”舞剑手“?……嗯,这样子好吗?”

(有什么问题吗?教授?)

凯特之所以提出问题,是因为“教授”修长的脸孔上浮现微微的阴影。

(听说他在布鲁日(註:Bruges,比利时西北部的工业都市)出生,对那个地方相当熟悉。难道你认为他在能力方面有问题?)

“不是,是有一些特殊的原因。”

“他会成为派遣执行官的理由,阁下您应该也很清楚。对我而言,在人选方面实在是有点疑虑。”

“没办法。”

她靠近窗边,俯视着夜晚的都市。前几天很难得地在冬季连续出现温暖的日子,不过到了今天晚似乎又转冷了。静寂的街道上连野狗都消失了踪影。

“人手不足——而且相当严重。所以,万一他开始失控……”

卡特琳娜彷彿对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自问自答着低声说道。

“就需要有人来阻止他。所以,能否请”教授“尽快前往米兰?”

I

已经绕过了第三个十字路口,那脚步声却依然紧随在后。阿格丝修女终於再也忍不住地开始奔跑起来。被雾气所沾湿的修女服,缠卷着少女纤细的脚踝。

(那个人到底是谁!?)

想到刚才转身时所瞥见的不祥人影,阿格丝的身子为之一震。

从警局走出来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人跟踪。是一直走到这条像墓地般荒无人烟的堤防街,这才发现有个穿靴子的脚步声紧随在后。虽然在半途中已经转了好几个弯,那脚步声还是不远不近地始终跟在阿格丝后面。

阿姆斯特丹的夜晚,就如棺材内部的寂静。

这个在堤防守护之下的海港,海拔远比海平面还得低。所以遇到像今晚这样寒冻的夜晚,运河上面升起的雾气早就把整个街面染成了白色。会在这种夜里出门的人当然很少。要不是为了某件事被警局传唤,阿格丝早就锁上房门、躲进了教堂自己的房间。

周围连个可以呼救的人影都没有,就在快喘不过气的时候,阿格丝发现了主所为她备好的恩宠。一旁的运河有艘小船正在摇晃。而且还是都市贵族约会用、备有厢型船舱的游船。没和主人打声招呼似乎不妥,不过看来主人也不在附近。於是她跑下运河,直接跳上了小船。

……就在阿格丝躲进船舱之后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那傢伙的身影已经划破浓雾,紧跟着出现。

那是一抹很暗很暗的人影。身上宛如死神一般裹着斗蓬,眼睛被压得低低的帽沿遮到看不见,不过最叫人感到诡异的,是扛在身后的那根长铁棍。不晓得用来做什么用途,几乎有阿格丝的身高那么长。这人看来看去,总觉得不是什么善类。

“……”

跟踪者在小船一旁站定。似乎失去了目标。於是就像嗅不到味道的猎犬似的,转动着脖子左右来回张望。

(神啊,救救我……神啊……)

阿格丝强忍着颤抖,握紧了十字架。因为翡翠色的眸子正从帽沿底下隐隐放光地盯视着小船。视线好像对上了。不,是已经对上。

视线一扫而过。

然后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似地,跟踪者再度迈开大步往前直走。坚硬的靴子声朝着雾气的另一边逐渐远去,终於再也听不见。

“……呼!”

阿格丝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爬出小船。

“刚才那是什么人啊?”

虽然嘴上这么问,不过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自从一周前,那个受诅咒的夜晚以来,每次只要外出,都会感到有某个视线正在监视着自己。刚才那名男子,想必就是视线的主人。

阿格丝心惊胆战地回到了路面,用很想哭的心情拍打着被雾气沾湿的裙子。回教会去吧。那里虽然已经没有人,不过还有厚实的墙以及高耸的门扉……

正要重新上路,少女却脚底一滑差点摔倒。

在雾的另一边、路的正中央有辆四轮马车佔据了路面,少女差点迎头撞上。

“小心点,姑娘。浓雾的夜里是很危险的。”

朝着差点跌倒的少女发话的,是个宛如夜雾般冰冷的声音。

“噢?这位不就是阿格丝修女?真是奇遇啊。我之前就一直在找你。这下子正好。”

带点嘲弄的笑声来自於站在马车舷梯上的年轻男子。若干名看似随从的黑衣男子随侍在侧。身上穿的是剪裁合身的蓝色丝绸晚宴服,男子的模样正是典型都市贵族——也就是此处、四都市同盟领导阶级的商业绅士。不论是腰上所佩的黄金剑、还是以菖蒲图案作点缀的蓝宝石戒指,在在显示出他是一位穿着打扮无可挑剔的男士。

不过阿格丝却在瞬间往后倒退。因为发现男子薄唇露出的、过於尖锐的犬齿正发出了光芒。

“啊……哇……”

就在修女下巴打着哆嗦准备跑离马车的时候,黑衣男子从背后挡住了她的去路。

“不用怕成这样吧,姑娘。又不会把你抓来吃了。”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眼神像蛇一样的矮个子用下流的声音笑道。“关於上个礼拜的神父被杀事件,我们彼特大人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你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夹杂着牙齿喀擦喀擦的声音,修女的话变得很难听懂。

“我一回去,大家就都死了……相、相信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那真相到底是怎么回事?总而言之,你是这事件的唯一生还者。其他还有许多事要请教,请务必赏光。”

华服男子的脸颊浮现了可憎的笑意,爪子细长的手臂往前伸出。阿格丝一边用畏怯的表情连连倒退,一边眼中泛泪地呐喊了起来。

“不……不要过来!怪物!”

“……怪物?”华服男子的脸为之一僵。“怪物?你说我是怪物?”

陡然一变的语气中带着危险的气息。一名黑衣男子慌慌张张地靠向主人的耳边。

“请冷静,彼特大人。令兄有交代,绝对要活着把她带到——”

“别把臭气喷到我身上,短生种!”

细细的手腕一挥,健壮的黑衣男子便飞往了路面的另一端。华服男子对摔落地面不再动弹的手下视而不见,反而瞪大了双眼,用利爪抓向阿格丝已然僵硬的肩膀。

“也不看看自已是什么身份,居然说我是怪物?你好大的胆子,臭丫头……”

随着金属般的咬牙声,爪子陷入了白皙的肩头。望着修女在剧痛之下挣扎的颈项,吸血鬼放慢速度,缓缓将脸靠了过去。嘴唇就像毒花一般绽开,露出弯曲的利牙。尖锐的舌头伸了出来,舔向猎物的脖子——

一声尖锐的咆哮,在下个瞬间由以手覆脸的怪物口中迸射了开来。

“彼特大人!?”

黑衣男子们顅不得被甩向石头地面的修女,迅速奔向华服男子,然后个个瞪大了眼睛。不停惨叫的吸血鬼舌头上正插着一根牙籤粗细的短剑。

神情狼狈的一群人当中,只有一名矮个子黑衣男子转向短剑飞来的方向。

“你是打哪来的!?”

街道对面伫立着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压得低低的帽沿深处藏着一对翡翠色的眸子,正在发出黯淡的光辉。背上扛着一根铁棍。

“把那女孩给我放了,吸血鬼。”

对於矮个子的问话,男子完全不理不睬。

“我迟早得去拜个码头,不过还是先处理她要紧。今天就饶你一命,你马上给我滚。不然……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杀了你”?对地面最强的战斗生物——吸血鬼说要“杀了你”,这男的是疯了吗?

甩怒吼来给予回答的,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吸血鬼。

“你开什么玩笑!”

撞翻手下、疾伸过来的那只手中,由自己舌上所拔下来的短剑正在闪烁光芒。

“杀我?你想杀我?不知分寸的傢伙,真是无耻的笑话!”

咆哮声与风声交叠。短剑扔回了主人脸上。以夜之种族特有的怪力投掷出去的刀刃,速度高达亚音速。所有的人都以为见到了飞溅的鲜血。

“什么!?”

不过从吸血鬼与身旁黑衣男子嘴里,吐出的却是惊愕的喊叫。

男子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短剑就发出清亮的声响,消失在不同的方向。

“没有用的——你杀不了我。”

男子将弹走短剑的铁棍立在身前,静静地说道。

“嘿,居然挡得了这招……你这短生种看来还有点本事!”

彼特低俗地用舌头湿润着翻起的嘴唇,然后把手伸向腰间的细剑。

“有意思!那就试试看这招吧!?”

伴随一记钢铁摩擦的不祥声音,白刃跟着出鞘。

刀刃完全出鞘的瞬间,吸血鬼已经从石板地面跳了起来。速度完全超越人类眼睛所能捕捉的极限。

不过在剑气杀到之前,男子没有一丝惊恐神色。只是将立在正面的铁棍移向了左腰,重心挪向微微弯曲的膝盖。

“愚蠢的短生种!别以为用那种东西就挡得住我!”

彼特把剑往上挥,一边发出了哄笑声。

这把细剑的刀刃是由Ω-Ti——最硬的複合金制成。再加上长生种的速度与力道,单凭那根铁棍根本是不堪一击。

就在彼特见到男子披风在无风状态往后飞扬的刹那,两道身影已经发出了金属音、然后交错开来。

“小角色,报上你的名号!”

彼特维持了劈砍的姿势,掠过男子身旁,用高亢的声音大声嘲笑。不过耳边却传来低沉的声响。

“修格——”

——确实是砍下去了,为什么他还能说话?

正想到这里,彼特的视线却突然翻转。

身体依然往前疾奔,只有视野莫名所以地抛向背后——而且还是上下颠倒,见到的是刚才擦身而过的短生种背影。

“啊……?”

在天地逆转的世界中,可以看到斗篷碎片从男子的肩上飘落。下面的黑衣飞起……

吸血鬼最后见到的,是男子从帽沿下方露出的面孔。在这个低洼地区常见的色素稀薄金发,下面则是清秀白皙的脸庞,点缀着忧郁之色。

“我叫修格——修格神父。”

身穿修士服的青年低语着。

终於察觉自己的头被切断到仅剩下一层皮、正往背后弯折的时候,彼特的头颅已经因为自身的重量,垂直掉落到地面。

“总而言之,旧教会那边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朝着黑暗露出利牙。具有特徵的鹰钩鼻上面浮现着冷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在我们的世族里面,没人会对教会下手!”

(我知道,卡雷尔……)

有三个立体影像正在成形,包围了身穿蓝色西服的长生种。用猫逗弄老鼠般的神情说话的是立在右手边、身穿红色燕尾服的年轻人。

(再怎么说,你也没那么低能。你只是被流浪汉给设计了,自己却没发现而已……哎,我真替“四伯爵”这个名号感到可悲。)

卡雷尔忿恨地瞪着用装腔作势的动作,按着栗色卷发的年轻人。

“少啰嗦,你给我闭嘴,曼林克。谁在问你话?再嚣张我就宰了你。”

(要宰了我?你指的是本大爷汉斯.曼林克?有意思。你随时可以到安特卫普来啊。我会大大的欢迎。不然就在这里敲定决斗的日期——)

(你们吵够了吧!)

两名长生种开始吵架,出声喝斥的是立於中央的黑衣老人。

老人的发丝已经转白,粗肥的眉毛却黑得跟煤炭一样。锐利的眸子叫人联想到猛禽,配上紧抿的嘴唇,给人带来威严的感觉。老人——布鲁塞尔伯爵提耶利.达尔萨斯用愁眉苦脸的神情骂道。

(你们也想想目前的状况!就这么不凑巧,教会在我们的地盘上遭到袭击。这样会造成什么结果,你们总该懂吧!)

(布鲁塞尔伯爵说得没错。现在不是兄弟阋墙的时机。)

站在老吸血鬼旁、深思着点头的是位身穿白色西服的青年,消瘦的模样叫人联想到短生种的会计师。不过银框眼镜下方的细长眼睛却闪动着聪慧的光芒。

这位青年——布鲁日伯爵基.度.葛兰威尔用沉郁的声音说道。

(必须尽快找出真正的犯人,然后採取对应手段。阿姆斯特丹伯爵,市内可能有四伯爵之外的外来长生种进行潜伏吗?)

“不可能。”

卡雷尔马上回答。

四伯爵——是他们这四名以四都市同盟黑街为巢穴的长生种,及旗下世族的俗称。

这四个世族的联盟,在十年前左右开始急遽扩张势力,逐次歼灭、吸收了敌对世族及短生种的犯罪组织,目前已经成长为同盟国内黑街所向无敌的最大犯罪联合企业。要是有长生种的流浪汉混进行市内,卡雷尔不可能没得到消息。

(如果这事发生在匈牙利候爵的伊什万特、或是哥尔兰(註:Courland,拉脱维亚西部地方的旧名)伯爵的里加(註:Ring,为拉脱维亚首都)之类的边境,也许还可以隐暪……)

粗肥的眉毛维持着不愉快的角度,达尔萨斯开始指责。

(四都市同盟可是位於人类社会当中。我们之所以平安无事,全赖我们完全不对教会下手……“他们”一定会来介入。)

“谁是他们?”

(以短生种守护者自居的狂热分子,意图将我们赶尽杀绝的杀人集团——)

基宛如吟唱輓歌般的细语,如曼林克的高亢声音交叠。

(教廷!那群杀手!会搞成这样,到底是谁害的?)

(住口,曼林克。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达尔萨斯朝着栗发的长生种大喝一声,然后用祖父般的严厉神情转向了卡雷尔。

(总而言之,我们三个会向同盟政府施加压力,尽量延迟教廷介入的时间。在这段期间,卡雷尔,你要想办法找出杀害神父的犯人。)

“我知道……我正找那名存活下的修女。到时候会详细问她。”

(嗯,不过我想你也知道,动作要快。没时间了。)

用严厉眼神盯着卡雷尔的达尔萨斯顿时消失了踪影。立体影像只剩下了淡淡的光线粒子。身穿红色燕尾服的影子走得更快。

对现场留下的唯一同族,卡雷尔低声招呼。

“怎么了,基?你还有话要说吗?”

(是啊……其实有些事,我有点介意。)

瘦削的长生种用欲言又止的神情推了推眼镜。或许是顾忌到长辈的缘故,所以始终保持了沉默。耐不住性子的卡雷尔出口问道。

“你介意什么?”

(这次的事件,从头到尾都很古怪。你不觉得奇怪吗?就在我们的地盘、而且是排行第二的你的地头有神职人员以明显是长生种下手的方式遭到残杀。结果造成教廷介入的危险性增高、你在四伯爵之中的地位也产生微妙的变化……这未免太巧合了吧?)

“嗯,听你这么一说……”

卡雷尔搓着鹰钩鼻思考着。在组织中身为武斗派的他,对於动头脑并不是很擅长。不过说到这次事件,他从一开始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个礼拜前,有十名神职人员在阿姆斯特丹的教会内遭到杀害。被害人全部是被惊人的力道折断颈椎,脖子上留下吸血鬼的痕迹。错不了,是同族的人干的。

可是,就如刚才所说,由外来长生种进行犯罪的可能性很低。除此之外,从弟弟彼特开始,阿姆斯特丹伯爵家的成员全都对卡雷尔相当服从。既然如此……

“是其他世族有叛徒?”

(我不愿意这么猜测。不过在四伯爵之中,有人想陷你於不义。这么一想,所有的事情也就合理了。)

“叛徒……是曼林克那傢伙吗?”

卡雷尔一拳击向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后大声怒吼。

没错,为什么之前都没想到?

阿姆斯特丹在四都市同盟之中是仅次於布鲁塞尔的富裕城市。要是耍个手段把卡雷尔除掉,夺走这个城市,就能佔有压倒性的优势。甚至有可能在四世族联盟当中称霸。

不过身为长老的达尔萨斯和新人基应该没有这个可能。基对自己往日的相助之恩始终谨记在心,极力支持卡雷尔;至於之前凶恶无比、叫人害怕的达尔萨斯,最近则已经现出老态,有极力避免冲突的倾向。

至於安特卫普的曼林克——那傢伙可就不同。这男的喜欢撒钱收集艺术品、美女和美少年,用来混充艺术家的派头,对阿姆斯特丹的富裕艳羨不已。而且他一再向卡雷尔借钱遭拒。如果是那个笨蛋,即使甘冒教廷介入的危险其实也不奇怪。

(没有确切证据。阿姆斯特丹伯爵,只能请你尽量留意。)

“我知道。不过你看着吧,那个该死的傢伙……麻烦你了,基。你的用心我不会忘记的。”

体型细瘦的布鲁日伯爵露出笃实的笑容。

(这是一定要的。达尔萨斯伯爵已然衰老,你是我们的重要支柱,身为四伯爵的老么,支持阁下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重要支柱?你说我吗?”

卡雷尔面露喜色地搔了搔鼻子,不过马上止住了表情。这种感觉确实不赖,不过现在不是得意的时候。必须在曼林克再度出手之前想出反击方式。

“谢谢你,基。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我再到你那里去玩。到时可以打猎。”

(静候大驾。)

年轻的长生种在鞠躬之后消失了踪影,头上的吊灯随之亮起。坐在重回光明的书房中央,卡雷尔把脚上桃花心木的椅子,然后抱着双臂。

“……问题是,要怎么抓住曼林克的尾巴。”

这是相当困难的问题。城市和警方的情报网已全力运作,还是找不到有力的线索。那名修女——事件当中唯一的生还者的少女,要是有目击到凶手的脸就好办了……

“卡雷尔大人……”

从门对面传来细微的声音,中断了长生种的思绪。

“我是维雷姆,我回来了。”

是弟弟所养的矮个儿短生种。看来修女已经顺利绑来了。

“进来,修女带过来了吧?”

卡雷尔直接从椅子上面转身之后问道。不过矮男子只顾低身安静走进室内,卡雷尔的眉毛用力挑起。

在矮男子身后,还有短生种的随从抬着染成红色的担架进来。隆起形成歪扭形的床单上,垂挂着失去血色的白色手臂。手指像要抓住空气似的弯曲,上面戴着蓝宝石缀花的戒指。

“开、开什么玩笑,这是……”

在突然降低了亮度的吊灯上,卡雷尔脚步踉跄地走向了担架。颤抖的手掀起床单,上面所躺的东西马上让他倒吸了一口气。

“维雷姆,你来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神父……”

矮男子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小。

“有个本事惊人的神父,半途跑来阻挠……彼特大人就是被他……”

“神父?”

卡雷尔应了一声,视线望向弟弟无头的屍体。切面形成锐利的切口,同时还用接近解剖学的正确度,击碎了属於长生种少数弱点之一的颈椎。这么一来,就算拥有不死之身的生命力,同样会立刻死亡。很明显是职业杀手、而且是专杀长生种的杀手干的。饲养这种危险猎犬的,就卡雷尔所知只有一个——

“教廷已经出动了!”

将毛细管破裂的眼球转往背后,愤怒的吸血鬼开始咆哮。

“你们还等什么!我马上去把那傢伙干掉!还不快去准备!”

“现、现在吗?可是老大,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最好还是不要出门……”

留意到时钟的针已经转到了清晨五点,卡雷尔用力咬牙。虽然说冬天的早晨来得很晚,不过到清晨顶多只剩两个小时的时间。

要等到晚上吗?办不到!那要交由这些短生种去负责?可是连彼特都栽在他手里,再怎么样都没有胜算……

“……不,等等。维雷姆,仓库里的那东西你会用吧?”

“哪个?跟日耳曼买的那个?会啊,我会用——不过老大,这样子好吗?”

矮个子男子用请示的眼神仰望着主人。

“跟警方联络。平常花大钱笼络他们,就是为了这种时候。”

卡雷尔从弟弟的残骸上拔下戒指,一边露出长长的利牙。

“死多少人都无所谓!绝对要把那个神父和修女给我带回来!”

阿格丝睁开眼睛,头顶上是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从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以,这里就是她所居住的寝室。

“这、这里是……啊,好痛!”

正想起身的阿格丝发出低声的沉吟。肩膀上传来剧痛。迅速伸出的手上可以摸到仔细缠卷的绷带。

“这是……有人替我包紮?”

阿格丝满脸讶异地站起身来。高升的太阳从窗帘缝隙间射入了阳光。看来自己睡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从被吸血鬼的钩爪那时开始,记忆就扭曲得非常厉害。如果要说还记得什么,大概只有白雾里喷出的鲜血、以及站在对面的沉沉黑影。

少女扭转了头,脸上出现侧耳倾听的神情。在某个远处,似乎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

阿格丝走向略微阴暗的走廊。

有种吱吱作响的声音,从礼拜堂的内部传了出来。透过门缝往里窥看,除了正面悬挂的十字架及位於墙边的管风琴之,什么也看不到——不对。

“那、那个人是……!?”

沐浴在彩绘玻璃所泻下的光影之中、在祭坛前面单手倒立的是名金发男子。

好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一丝不挂的上半身,结实的肌肉彷彿佈满了鞭痕般,水平伸出的手腕上握着那根见过的铁棍。右臂正用规律的节奏做着屈伸运动,手肘弯曲到下巴着地,然后再运用上臂肌肉的力量抬起全身体重,就这样重覆一连串的动作。

“九八八、九八九……你醒了?伤势如何?”

“啊!?”

阿格丝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退,抵住了墙壁。肩上传来的刺痛让她发出了小小的悲鸣。

“九九○、九九一……还是要小心点。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

青年一边对泪眼朦胧的女孩送上忠告,一边持续着他的屈伸运动。这时阿格丝终於发现了他遍佈全身的丑陋伤衰。那是道既深、又长的的疤。很神奇的,只有两边手肘前端就像初生婴儿一般,找不到半点擦伤的痕迹——也是观察到这里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毫无顾忌地在盯着对方的身体。

阿格丝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然后发出了呼喊。

“你……你……你是谁!?”

“……九九九、一○○○。结束。”

最后把身体往下一沉,年轻人藉着那股反弹的力量站起了身子。动作简洁俐落,完全看不到疲惫的迹象。望着对方擦拭汗珠之后套到身上的黑衣,阿格丝怀疑的说道。

“修士服!?那、那你不就是……”

“我叫修格。是巡视神父。”

青年一边仔细扣上修士服的前襟,一边用平稳的语调报上了名子。

“教廷任命我来调查上周的杀人事件。阿格丝修女,你是事件的唯一生还者,我有两、三件事想要问你……噢,对了。我在那边准备了早餐。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边吃边来谈谈?”

在食堂里所备下的早餐虽然并不豪华,不过却也相当用心。而且还是低地区域特有的家庭料理。

“虽然觉得不妥,不过我还是擅自动用了厨房。要是让你觉得不舒服,还请多多见谅。”

“不……不会!”

阿格丝的头摇得像要发出声音来似的。现在想想,自己有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从大家被杀之后,就没心情为自己准备餐点。再者也没有食欲……

“怎么了,阿格丝修女?你不吃吗?”

“啊?”

看到担心地朝自己瞥过来的视线,阿格丝察觉自己的泪腺似乎在慢慢决堤。於是慌忙擦拭着眼睛。

“不……不,没事。”

阿格丝一边无声地吸着鼻水,一边摇头。

“我只是刚好想到大家……抱歉了,神父。”

“……”

望着少女的脸,修格略微困惑地眨动着眼睛,不过还是将他厚实的手掌,覆上少女的肩膀。

“那些被杀的人,真的是很可怜。”

声音很柔和。

“你是五岁被带到这座教会,然后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吧?”

“是的。我父亲是效忠某一族的骑士……你听说过瓦特家吗,神父?”

“……有点印象。”

彷彿探索着记忆底层似的,神父在停了半晌之后回答。

瓦特家在这个低地区域是传说中的佣兵贵族。世代担任四都市同盟的警务总监之职,对缺乏国民军的同盟国来说,可以算是最大的军力,及严正优秀的警备力量,在维持治安方面曾经颇有贡献——是的,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在九年前,位於布鲁日的城堡发生大规模的吸血鬼袭击。从族长以下,整个族系全数遭到杀害。这名年幼修女的双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和主人之家步上同样的命运。

“我在那个晚上刚好感冒,被带到乳娘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很难过。难以相信父母亲以及直到昨天都还待在身边的人,却已经不在世上……那时候觉得,这样的悲伤回忆应该不会再有,没想到……”

再也忍不住了,阿格丝任泪水直接滴落脸颊,激动地说道。

“没想到又遇上这种事……!”

“必须报仇。”

回答的声音相当坚定。

“你所珍惜的这些人,我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就让我来负责吧……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问你几个问题,阿格丝修女。事件发生的晚上,你在出事之后就回到家了。在这前后,教堂附近有没有见到可疑人物?”

阿格丝一边用对方递过来的餐巾擤着鼻子,一边抽抽噎噎地摇头。

“没有……警察也问过很多次。”

“嗯,我已经看过调查报告。不过,要是你确实没有见到犯人,事情就有点蹊跷……为什么昨天晚上,那些人要袭击你?”

“哪些人?”

阿格丝迅速抬头,修格递上了一张相片。

粒子相当粗糙的相片里伫立着一名男子。眼神凶恶、鹰钩鼻的彪形大汉。

“阿姆斯特丹伯爵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统治着阿姆斯特丹黑街的吸血鬼。昨晚袭击你的吸血鬼是他弟弟。也就是说,你已经成了他们目标。”

“……!?”

修女的眼睛仍然在相片上,全身为之僵硬。

“为……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这点我也不知道。原本以为是为了消灭敌人。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再来绑架你。接下来的部分是我的推测……不,还是先别提了。”

修格摇了摇头,或许是不想让面色苍白的少女更加害怕。

“好了,换你来说。随便什么都好。关於案发当天的事,有没有想起什么?再小的事都无所谓。”

“……这个……我想应该是完全无关的事。”

这种不相干的事,讲出来真的好吗?可是除了这个之外,能说的也都说了。

“那天晚上回教会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前面的路上和我擦肩而过。”

“男人?”

“是的,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有着贵族气质的男人,穿着灰色外套……啊,对了,手背上有花朵图案的刺青。不过那人要真的是犯人,我一定早就被他杀了。”

神父抱着那根长铁棍,似乎在想些什么。不过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才一下子,视线马上回到了担心地望着自己的阿格丝脸上。

“谢谢,这条线索很有价值……那你出城去吧。”

“啊?”

对着不禁张口结舌的少女,神父严肃地进行宣告。

“现在出城、一起前往车站,就能搭上下午的特快车。然后直接前往罗马。在事件结束之前,教廷会保护你的安全。噢,抵达之后制作精确的肖像,然后寄来这里。”

“那、那怎么行……神父,让我帮忙打倒他们!我不会拖累你的!我要亲手打倒他们!我想替大家报仇!”

“不行。这样不行的,阿格丝。”

相较於少女悲伤至极的请求,修格用接近冷峻的态度摇了摇头。

“在纷扰解决之前,你先躲起来。这样作是为你好。”

“不要!什么叫做”为我好“!,我——”

“听话,阿格丝。”

修女的身子正要往后退,袖子却被动作迅速的手指拉住了。毫无伤痕、异常白皙的手背上刺着既非图案亦非文字的小小记号。

神父的语气与其说是说服——倒不如说是恳求。

“无论对象是谁,一旦双手染血,就再也无法回头。”因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不管有任何理由、或是遇上什么样的对手,一旦让人流血,下回就会轮到自己。照这样下去,剑只会加深罪恶。然后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於剑下……这就是使剑者的铁则。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

“自……自以为是的藉口!”

阿格丝神色激动地猛然站起身来。

“够了,我不会再求你了……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慢着,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撂下这句话时候,阿格丝已经转过身去。

“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去报仇!你不要管我!”

“不行,我不答应。”

面对少女的抗议,修格的表情完全不为所动。从背后握住阿格丝的手腕带着钢铁般的硬度——

突然间,手指放开了阿格丝的手腕。不,与其说放开,还不如说是弹开要来得比较准确。他的手就像变成了其他生物,一边痉孪着一边抽了回来。

“该死,竟然挑这种时候……”

可以听到修格望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低声说道。

“安静,可恶……”

在吸血鬼面前依旧处之泰然的年轻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和阿格丝无关,趁此之便,她用脱兔般的速度跑出了礼拜堂。

“慢着,阿格丝!”

就在她为了甩掉尾随的声音,奔向走廊的时候。

突然间,墙壁爆炸了。

“!”

像被看不见的拳头打中似的,修女撞上对面的墙壁。

(嗨,修女。)

少女的心脏内侧彷彿被重重地打了一拳,让她无法呼吸,在她面前的墙壁洞穴出现了一抹身影。阿格丝在模糊的视野中认出了朝着自己伸过来的粗壮手臂,然后发出了低语。

“——动……动甲胄!”

将无法动弹的少女抱往胸前的,是身高接近三公尺的巨大人偶。像麵粉膨胀般的变形铁块,包覆着造型比滑稽的人形。那是出土修复的失落科技.动甲胄——外骨骼型强化战斗服。

“阿格丝!”

(早啊,神父……昨天多谢你的照顾。)

望着奔进走廊的神父,人偶的眼睛骨溜溜地一转。麦克风传来的确实是昨晚所听到的高亢声音。

(因为你,我被卡雷尔大人骂得好惨……噢,把那危险的东西丢了吧。)

动甲胄指着修格手里所握的铁棍,一边在抱着修女的手上使力。

(快丢掉。不然我就把她给捏碎。)

“不、不行啊,神父!不行……呜!”

阿格丝的喉头发出了被扭紧似的哀号声。脸颊整个泛红,嘴唇像缺氧的鱼那般直打哆嗦。

“……好吧。”

随着低沉的嗓音,一声清脆的声响跟着扬起。

“不要动她。”

阿格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滚落在脚边的铁棍。

壮丽的大厅,看起来和歌剧院相当类似。

从墙面上往外伸出的空间是贵宾席。宽广的桌上摆放着豪华的餐点,不到十名的男女身着晚宴服低声笑语,担任侍者的黑衣男子正在忙碌地工作。虽然今晚没有人坐,不过一般宾客所用的观赏席同样连成了梯状,和歌剧院的座位相仿。

只是位於钵状大厅底部的并不是舞台。

足以用来踢足球的宽阔空间有水泥铺成的地板,周围围上高耸的铁丝网。中央的黑色凹洞则是入场用的升降机。

“你就是那个活下来的修女?”

在相片上见到的彪形大汉,独自佔据了一张特别大的桌。大汉一边搅动小炉子里的乳酪酱,一边用不悦的神情仰望着阿格丝的脸。细小的眼睛迸射出残暴的光芒,特徵明显的鹰钩鼻下,感觉颇为贪婪的厚唇正紧抿着。是看起来没什么脑筯,不过一但发怒,就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的那种类型。

“我是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四伯爵“之一,也是统领阿姆斯特丹的人。为什么会把你叫来,你应该知道吧?”

“神……神父……修格神父人在哪里?”

阿格丝努力忍住牙齿打颤的声音,朝着吸血鬼的脸上直瞪。

“放心,就算你不说,等会也会让你见他。不过……”

卡雷尔神情愉悦地笑了笑,然后把一根细长的棍子摆在桌上。几乎有阿格丝身高那么长的粗糙铁棍,确实是神父的东西。

“不过,你要先把之前的事件说给我听,修女。我听神父说,你有看到犯人的脸。犯人长什么样子?是男是女,是年轻的还是老的?穿什么衣服?”

“……”

阿格丝眨动着眼睛。

她已经跟修格详述过犯人特徵。这吸血鬼难道没问?既然修格把阿格丝见过犯人的事告诉他。为什么却没有描述犯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才猛然发现——这是修格为了保护她所留下的后路。

“为什么不讲话?你快说啊。我可是急性子。你说了,我让你们两个都平安回家。”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不停催促的卡雷尔脸上一瞄,发现那古铜色的眼中,有一抹淡淡的焦虑正在晃动。阿格丝找回少许的冷静,开口问道。

“在告诉你之前……先让我知道神父在哪里?没见到神父,我什么也不会说。”

“嘿……短生种居然想跟我谈条件?修女?”

被这个他所瞧不起的小丫头威胁,似乎把他给惹毛了。吸血鬼的声音转为凌厉。

“趁我还有耐心听的时候,你要是不想死就快说……给我说!杀了那些神父的到底是什么人!?”

凶猛的咆哮加上露出的利牙,让人忍不住想要晕倒。不过阿格丝还是拿出仅有的勇气,勉强站稳了脚步。

“让我见神父!不然我不说!”

“……真是,嘴硬的臭小鬼。”

吸血鬼咂着舌,用打心底感到压恶的神情挥手。

“既然这样,要见就让她见吧!”

模糊且低沉的轰隆声,就在这个时候传来。阿格丝的眼睛飘向竞技场,然后瞪得大大的。

“神、神父!?”

在竞技场中央升起的是大型升降机。站在里面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年轻人。

不过,他到底怎么样了?修格全身都是鲜血。还可以站得住真是不可思议。而且两脚脚踝上还有铁炼击着。这样恐怕连走路都有困难。

“来吧,好戏上场了!”

卡雷尔粗肥的手指弹出了响声。地震般的声音随之响起,竞技场的一边墙壁慢慢被推了上去。对面出现的是黑暗的洞穴——不,似乎是什么通路。

“……?”

阿格丝吞了一口口水,突然出现侧耳倾听的表情。在通路底层隐隐传来某种细碎的金属声。不过从它固定的节奏来判断,不可能是脚步声以外的任何东西。

阿格丝的预测是正确的。出现在眼前的是宛如人类漫画所描绘出的巨大身影。动甲胄举起握在右手的圆盾,朝着贵宾席勮上了不成形的敬礼。接着把有小孩身高大小的槌矛指向位在竞技场中的神父。

“……开始吧。”

就在卡雷尔的手指再度发出响声的同时,一名黑衣男子吹起了喇叭。在高亢的喇叭声响彻之前,动甲胄已经用外表看不出来的速度开始动作。

“神父!”

阿格丝的手本能地遮住脸。槌矛就在此时发出声响,深深刺入了地面。足足有拳头大小的碎片像散弹一样四处飞溅。

不过那里却没有神父的影子。看来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闪过了。他拖着被销链缚他的脚,移向动甲胄的死角。不过动作却比濒临死亡的老人还要缓慢。带着猫追猎物般的残忍,动甲胄将神父逼向圆圈的边缘。

“快躲开啊,神父!”

槌矛再度发出了声音。修格转身想躲,铁丝网却咬住了他的肩膀。在满佈肌肉的健壮背部上,槌矛直直落下。

“!”

修格喷出了深红色液体,膝盖跪了下来。动甲胄并没有再出招。取而代之是是用粗厚的脚踢向蹲坐在地的神父腹部。

“住……住手……叫他住手!”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修女。”

吸血鬼笑道。一边搅着乳酪,一边用尖锐的舌头舔舐着嘴唇。

“说吧。说出犯人的长相,我就放了那个神父。”

在更下面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行,不能说……说了连你也会被杀……”

“啧!啰嗦的傢伙……维雷姆!”

动甲胄开始动作。还特地放慢脚步,朝着仰天而卧的神父头上踩下。要是稍微失去平衡,修格的头就会像鸡蛋一样被踩烂。

“怎么样啊,修女?你再不快说,神父的头就会变得跟这个乳酪一样。”

“……”

阿格丝来回看着热气蒸腾的锅子与铁棍,挫败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恶魔。要是她松了口,两个人都会被杀。

我不会再求神父了!——大言不惭的自己真是可耻。只会软弱无力地坐在这里。为了她,遭到痛骂的男子已经想尽最好的办法……

“……好吧。”

“不行,阿格丝!”

阿格丝对微微传来的虚弱声音不予理睬,然后有所觉悟地张开了口。

“我全都招了。”

“很好。”

卡雷尔探出身子,像苍蝇见到食物似的摩擦着双手。

“说吧?是什么样的人?”

“我回到教会的时候,他在前面的路上和我擦身而过。一个栗色头发、紫藤色眼睛的人……感觉有点冷漠——”

“是曼林克那傢伙!?”

卡雷尔连对方才讲到一半的事都忘了,只顾回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手下们大声叫嚷。

“听到了没有?果真是他干的!”

“……卡雷尔大人!”

短生种的黑衣男子呐喊着。感觉到背后的视线,卡雷尔反射性地回过头来,锅里所煮的东西却正好淋在他脸上。

“可恶……臭、臭丫头!”

只有一瞬间,卡雷尔掩脸发出惨叫。这发出在短生种身上会严重灼伤造成失明,不过对不死之身的长生种,并不会有这种情形。眼球灼伤只会造成眼睛在一两秒之间无法睁开——不过对阿格丝而言,这可是足以换取性命的几秒钟。

阿格丝朝着摆在桌上的铁棍飞奔。将轻得出乎意料的它抢了过来,然后比卡雷尔所伸过来爪子更快一步,将它掷向了位於下的竞技场。

或许是神的保佑——铁棍朝着神父仰躺伸出的手中,像吸附似地收了过去。少女见状跟着大喊。

“神父……快起来作战!”

从她喉咙中迸出的只有这句。在下个瞬间,锐利的钩爪已经刺入背脊将她撞倒在地。

“臭丫头!”

背脊被深深刺入的修女无声地倒了下去。吸血鬼一边残忍地加以践踏,一边发出了咆哮。接着手腕举起,准备朝头巾翻卷所露出的脖子硬掐下去。

“卡……卡雷尔大人,你看那个!”

钩爪正要挥下的瞬间,卡雷尔耳边传来了完全不同的悲鸣。

吸血鬼迅速转身,望着眼前难以置信的光景。

“……!?”

在竞技场正中央,此刻依然准备踏碎敌手的动甲胄,就像结冻似的停止了所有动作。不,不只是这样。在下个瞬间——

“维……维雷姆!?”

那场景简直像假的一样。巨大的动甲胄上半身,就从腰部咻地一声滑落下来。玻璃般的切口面朝上方,发出轰隆声掉向地面。如金刚力士般伫立在场的下半身就像喷泉似地开始喷出鲜血。

就在露出如玻璃般的切口、然后翻倒在地的残骸旁边,将铁棍夹在腋下的神父站起了身来。不晓得他是怎么办到的,脚上的锁就和动甲胄一样早就已被切断。

“——下一个轮到你了,卡雷尔.范.岱.维尔夫。”

冷冷的翡翠色光芒射向了吸血鬼惊愕紧绷的脸庞。神父仰望着由於对长生种最是无缘的感受——恐惧而全身僵硬的卡雷尔,声音之中溢满着炼狱的灼热火焰。

“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杀……杀了他!快开枪!”

黑衣男子们随着怒吼拔出了手枪。然后朝着竞技场一同扣下扳机。这些人全是从军队与警察出身的高手。立於竞技场中央的神父,照理说会在下个瞬间就像破布一样被射飞才对,但是——

一面灰色的墙壁出现在神父面前。

等到察觉那是高速旋转的铁棍,子弹已经一一发出清澈的声音被弹开来。不,不只是如此。用难以置信的速度进行回转的钢铁风车,正直直朝着贵宾席猛冲而来!

“好、好快……不行,停止射击!会打中自已人的——”

就在企图制止同僚的黑衣男子喷出血液、悲鸣与魂魄的同时,他的喉咙已经被挥出的铁棍击碎。

人影代替了倒下的死者跳跃而起,在下个瞬间就跃入贵宾席。男子们企图再次扣下扳机,头颅却被发出回音的凶器给敲断,然后像苍蝇似地挥落到地面。

“你这嚣张的短生种!”

之前始终优雅地坐着的蓝色晚礼服贵妇丢下了赏歌剧用的眼镜,站起身来。如雕刻般的纤细手指发出不祥的光芒,露出了锐利的钩爪。

“去死吧!”

修格将铁棍立在眼前,挡住了虎虎生风的右手。

不过淑女的嘴唇却裂了新月形。同样伸出钩爪的左手从另一边猛力挥来。就算是棒术高手也躲不过这一招。

不过修格的表情却丝毫没变。握住铁棍的右手微微移动,响起了金属与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同一时间,铁棍上头裂开了细缝。里面流泄出来的是令人不安的白光——

随着一声撕裂空气的诡异声响,鲜红色的血花绽放开来。这时淑女的滚上了桌面。她的身体彷彿还不晓得自己身上发出什么事一般站在原地,不过脖子上却开始迸出喷迫般的血水,然后像被血水牵引似地滚下了台阶。

直到这时候,长生种们才终於察觉自己同胞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那身影伫立着,守护如枯萎花朵般横躺在地的修女——黑衣神父的右手笼罩着一团锐利的光芒。光芒划出优美的曲线,原来是一柄刀刃薄到难以置信的长刀。

“那把剑是什么来头!?”

“我……我不敢相信,居然凭一招就杀死长生种……”

在惊慌失措、吵嚷不已的同族之中,卡雷尔勉强守住族长威严地喝道。

“你居然杀得了我的同胞……神父!你不是一般的神父吧!?”

在超过十名的吸血鬼包围之下,年轻人脸上却找不到丝毫恐惧的表情。只有长刀的光芒跃上他的面庞。顺势将之前反手握他的长刀改个方向,修格抬起绿色的眼睛——

“我叫修格。国务院特务分室派遗执行官……”

刀子随着清澈的声音回转。

“代号”舞剑手“(SwordDancer)!”

“派遗执行官……果真是梵蒂冈的杀手!”

就在卡雷尔从喉咙发出模糊声音的同时,偷偷来到神父背后的年轻长生种正被反手的动作贯穿了心脏。直接割断到颈部的长刀在空中回转、然后从正面将突击而来的吸血鬼斜劈成两段,血花如同骤雨般降下。

“”加速“!用”加速“杀了他!”

也许是自己居然会被短生种给打倒太叫人意外。卷起的剑风沿路将长生种一一屠杀。年长的长生种对着只会惊慌骚动的同胞们大吼。

“对方只是普通的短生种!快”加速“!”

“加速”能够让全身神经系统异常兴奋,得到快於平常数十倍的反应速度,是长生种最为厉害的招数。因为对身体负担过大,不能长时间使用,不过对付这样的小角色并不需要花二秒钟以上。进入“加速”状态的老长生种,跃向了才刚割下年轻同族头颅、目前毫无防备的背脊。就像袭击草食动物的狼一样,露出的牙齿刺向白色的脖子——

“什么!?”

一举咬空的上下牙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前一秒钟还在那里的神父突然间失去了踪影。到底跑哪儿去了——

“你们有太多无谓的动作。”

脸孔随着耳边的细语声跟着紧绷,背后刺入的长刀静静贯穿了老吸血鬼的心脏。

“还有就是,太小看我了。”

“短、短生种居然……!”

虽然刀刃正朝体内回转着刺穿心脏,老吸血鬼还是展现了最后的志气。

他用两手紧紧抓住透往正面的刀刃。

“卡……卡雷尔大人,给他最后一击!”

在叫声扬起的同时,他也永远失去了他的生命。瞬间收缩的心脏肌肉正如已然死亡的吸血鬼的执念一般,紧紧咬住了刀尖不放。

“去死吧,短生种!”

卡雷尔发出怒吼,朝着被死者夺去利器的神父逼近。手上握着之前挂在墙上的战斧。或许是剑客的本性,修格在瞬间扬起空刀鞘,不过里面并没有剑。回转的巨大质量朝着失去利器的剑客头顶冲撞过来!

铿锵——尖锐的残响,和金属与金属交会的刺耳摩擦声交叠。

在修格左手中是刚才一挥挡住战斧的剑。等到在脑海某处察觉那是由空刀鞘另一边伸出的短刀,卡雷尔的上半身已经用力一滑。是神父异於短生种的力道在武器上面重重一弹的缘故。

“喝……喝啊!”

即使是那样的姿势,依然能够接续下一个砍击的动作,不愧是长生种。战斧挥往头顶,朝居於较低位置的神父头颅用力砍落。不过在这个时候,修格的长刀也从老吸血鬼体内拔出来。

“太迟了!”

卡雷尔大吼一声劈砍而下,剑客则摆出了将长刀挥往右腋的姿势。

沉静的碧眼中映照着自己曾经带来,以及今后即将带来的所有死亡。甚至还包括了自己迟早总要到来的死亡——不过并不是现在。

随着一记裂帛般的声响,修格的身子像弹簧般地飞了出去。全身佈满剑光,迎向垂直砍落的战斧。

“”因剑而生者,必为剑而死。“——阿门!”

刀刃在击碎了战斧之后继续往前,刺入了发出呐喊的吸血鬼颈部。

少女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现在似乎还撑得住,不过要是不及早就医,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到时即使捡回了一条命,说不定也会成残废。

“我马上带你到医院……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个人死掉了吗?”

伤口应该非常疼痛,阿格丝却坚强地微微睁开眼睛,朝着抱起她的神父问道。

“你……杀了他吗?修格神父?”

“不,还没有。”

长刀贯穿卡雷尔部、直接刺进背后的墙壁,与颈椎要害之间仅仅剩下几十釐米的距离。不过照他们不死之身的生命力来看,生命绝对会有问题。只是他如果稍微再动一下,就会造成颈椎碎裂,然后迅速跟着没命。

“要怎么处理?只要你说一声,我就了结他。你要替家人报仇吗?”

“……”

阿格丝用力移转刺痛的头部,望向了修格被血染班的双手。还有那寂翏的、与语言的温度相适反的翠绿双瞳。

“……饶了他吧。”

少女在脸颊挤出笑容,然后接着说道。

“我决定饶了他。”

“……谢谢你。”

修格从心底的最深处发出了声音。

“我马上带你到医院,先稍微睡一下。”

修格让阿格丝的身体平躺在地面,然后卷起衣摆站了起来。在将她扛到医院之前,还有一件事先得完成。

“回答我,卡雷尔.范.岱尔.维尔夫。”

神父站在遭到串刺的吸血鬼面前,声音冷漠到叫人难人相信,那就是之前对少女低语的那个声音。

“为什么你要找阿格丝修女询问那件案子?犯人不就是你的同夥?”

“……不、不是我干的。”

濒临死亡的吸血鬼无比虚弱的撑开了眼皮。头部以下的位置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被陷害……我是被陷害的……是曼林克那傢伙……”

“被人陷害?曼林克指的是安特卫普的汉斯.曼林克?那傢伙就是犯人?”

“应该没有错……救救我。我可没有袭击教会。”

就算没有袭击教会,教廷的神父还是不可能放过吸血鬼。明知如此,卡雷尔还是泪流满面的恳求着。

“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那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十年前瓦特家遭到袭击的事件。只要你回答了,我就帮你。要是你不回答……”

他的手指伸往长刀的方向。

“快说。那时袭击瓦特定的人是谁?杀了城主夫妻、砍下儿子双臂、然后带走女儿的吸血鬼是谁!?”

修格气势惊人的发出咆哮。

“在那时候杀死大家、掳走妹妹——雅妮丝的人是谁!?”

“袭、袭击布鲁日是因为有个叫杨.梵.梅林的短生种。是他负责带路……”

“杨.梵.梅林不?他不是梵.梅林家的主人吗?不要胡说!他不是瓦特家的姻亲?”

“我没有胡说。他觊觎瓦特家的警务监总职务已经很久了……嘿!短生种把我们说成怪物,其实你们才真的是——”

“动手的人是谁!?”

握住剑柄的手心满满是汗,修格提出了最后的问题。

“回答我,卡雷尔。这是最后一个问题。袭击瓦特家的吸血鬼叫什么名字?”

“袭击的人是……是……”

在那个瞬间,修格会闪开身子完全是因为直觉。如果不是这样,就算听到从正后方飞来的粗箭声音,待要回避也已经来不及。

“……糟了!”

不过就算神乎其技地闪避成功,修格的口中还是发出悔恨的呐喊。飞来的银制粗箭笔直射入了身子无法动弹的卡雷尔前额,造成他瞬间死亡。

“……”

修格立刻回身,有一个灰色外套的身影正在俯视着他。

那张脸有一半是在宽边帽子与银色面具的遮掩下无法看见。不过在和修格视线交会的时候,紫色的眸子确实带着嘲笑意味望向着他。

“别走!”

在下个瞬间,灰色外套的身影就转过了身,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修格虽然瞬间跃起身子,不过还是猛地停下了脚步。

回望着横躺在地、因失血过度而晕厥的少女,修格脸上露出了近似悲痛的灰暗表情。

“……”

出血依然不止,要是放着不管,她一定会死。

或许还不到心脏鼓动一拍的时间。停住脚步的修格,从口中发出了深深的叹息。在下个瞬间,他便动作迅速地脱下修士服,抱起那小小的身躯。

“等着瞧吧……”

再无一刻的犹豫了。神父抱着少女快速离开竞技场,最后朝着空无人影的通道送上唯一的一瞥。

“我绝对不会放弃。”

(关於在阿尔比恩近海所发生的连续船只袭击事件……)

凯特修女把调查部送来的分析结果念了出来。

(事情果然有点微妙,似乎已经演变成有阿尔比恩贵族牵涉在内的丑闻。一般人员的调查差不多也到了极限。)

“还是必须投入特务人员……又要派遣人手了。”

卡特琳娜倚在窗边,发出了叹息。

月份转换之后,天气突然间变暖了起来。大圣堂前广场泻下的阳光带着明显的春意,在广场上穿梭的巡礼者服装看起来也轻便得多。

“没办法。阿尔比恩在一般诸侯之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强国。而且之前的劫机事件也还欠他们人情……还是多用点力,投入两名派遣执行官吧。我记得”吸血鬼猎人“和”舞剑手“手上应该没事?”

“可、可是……”

“怎么了?”

部下很难得地欲言又止,卡特琳娜诧异地朝着她的脸上一瞥。自己的记忆难道有错?

(卡特琳娜大人……其实“舞剑手”尚未返回罗马。)

“……这是怎么回事?阿姆斯特丹的吸血鬼世族歼灭报告,在两周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我以为他正在休假,难道不是吗?”

(是、是的。确实是这样没错……)

眼角下垂的眼睛似乎垂得更低,修女的立体影像也显得有点语塞,好不容易总算挤出小小的声音。

(修格神父提出报告,说阿姆斯特丹事件当中所歼灭的吸血鬼,并不包含真正的犯人在内。为了进行搜查,他必须出差到安特卫普。)

“我看过报告书了。所以调查部目前正针对那个事件在进行调查。要等到结果出来,才会再度投入特务人员。那又怎样?”

(他似乎对这个决定感到不服,已经迳行前往安特卫普……非、非常抱歉!)

凯特面色发白的道歉。枢机主教的手用力拍打办公桌面。

“自作主张!”

厉声骂完之后,卡特琳娜的表情已经恢复为一贯的平静。细框眼镜深处的眼眸依旧保持着清冷无比的光芒。凯特一边小心留意地避开她的视线一边问道。

(请……请问,接下来要怎么办?卡特琳娜大人?)

“告诉”吸血鬼猎人“,把”狮牙“(Dandelion)放出笼子。阿尔比恩那边的事就这样处理。”

(不,我想问的是“舞剑手”该如何处置……)

“……”

美女一边抚弄着胸口的十字架,一边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明知他有危险性,却还是将他派往低地区域,这点是卡特琳娜自己本身的判断失误。除此之外也可以确定,阿姆斯特丹事件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

“先对”舞剑手“再度发出遣返命令。要是他乖乖听命,这回违反任职规定的行为也就不予计较。”

(是的,我知道了。我会确实转达。)

“那就麻烦你了……对了,凯特修女。”

修女那边似乎松了一口气,不过听到卡特琳娜再度提出质问,脸上迅速出现僵硬的表情。

“米兰那边的进展状况如何了?”神枪手“到底还要多久才能重返岗位,请你去问问”教授“。”

外传SWORDDANCER(END)

一卷全

TrinityBloodR.A.M.I-FLIGHTNIGHT

——所以创造他们的,必不怜惜他们,造成他们的,也不施恩与他们。

(以赛亚书第二十章第十一节)

银色的光芒透过彩绘玻璃,让冬日的夜色更加昏暗。 (更多…)

序章

宽敞的起居室,状况和其他的房间比起来没什么两样。

断壁残垣,一片狼籍。大量血迹蔓延在残破的地板上。被撕裂得不成人形的尸体到处可见。这个被帝国贵族视作重要的休息场所的地方,由于战斗而面目全非。 (更多…)

终章

第四章荆棘之冠

耶稣出来,戴着荆棘冠冕,穿着常紫袍。

彼拉多对他们说,看哪,这个人。

(约翰福音书第十九章第五节) (更多…)

第三章雾之都

——其实明天的事你们并不知道。

你们的生命是什么?

你们原是一团雾气,出现少时,随后就不见了。

(雅各布书第四章第十四节) (更多…)